次日,漢平帝起駕至未央宮。尚未到達宮門,就有宦者迎上前來,服侍漢平帝入內。
近些日子漢平帝一再听到朝廷公卿甚至平民百姓對王莽的溢美之辭,雖然表面上不得不跟著大加贊賞,心里卻越來越感到厭惡。特別是昨天又在王太後面前,聆听了半天教誨。王太後眼中似乎只有溫良恭儉的王莽,全然沒有他這個皇上。平帝更是憋了一肚子氣。
漢平帝見到宦者,沒好氣地道︰「安漢公,就是大司馬,來過沒有?」宦者忙跪下道︰「稟報皇上,昨日皇上剛離開未央宮,安漢公就急急忙忙趕來,未及通稟便推門而入。安漢公似乎對傳國玉璽頗有興趣,想要伸手取玉璽觀賞,卻不明不白摔了一跤……」
「什麼?安漢公對傳國玉璽有興趣?爾等大膽,怎敢將傳國玉璽借與他鑒賞?」
宦者見平帝發怒,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忙跪下磕頭道︰「陛下,小人怎敢將傳國玉璽借與他賞玩,是安漢公望見案頭的玉璽自己要上前觀看的!」
漢平帝想了想,好象自己昨天確實忘了將玉璽收好,才略微緩和面色,恨恨地道︰「你們怎麼不把玉璽收起來?」
宦者忙又叩頭,道︰「陛下曾有吩咐,任何人不得接觸傳國玉璽。所以每次都是陛下將玉璽放入寶盝,小的們再捧著寶盝鎖入密室。小的們不敢沾玉璽一個手指頭。」
宦者說的是實情,漢平帝哼了一聲,沒有回話。半晌,自語道︰「莫不成安漢公真的是想要朕的傳國玉璽?」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漢平帝的話很快就被秘密傳到王莽耳中。王莽雖然很坦蕩,但鬼母知道後卻擔心漢平帝已經對王莽有所覺察,怕事機敗露,急忙找西門君惠商議。
西門君惠听後,道︰「平帝小兒雖然才能平庸,卻也有些鬼心眼,我們不得不防。如果再長幾歲,這漢平帝恐怕真的會成為障礙。不如想法將其除掉,另找一個黃口小兒作為傀儡。」
鬼母道︰「此計甚好,只是要除掉平帝小兒,只怕莽兒不忍。」
西門君惠冷冷道︰「此事不必讓賢佷知曉。小弟觀那小兒軀體孱弱,我且給他開幾幅藥,讓賢佷給平帝服用。這藥前幾日會很見效果,過了一段時間就會成為慢性毒藥,管叫這小皇帝神不知鬼不覺送了性命。」
鬼母仍然不放心,猶豫道︰「莽兒知道我們意圖篡漢,如果我們無緣無故送上藥方,只怕引起莽兒懷疑。」
西門君惠卻道︰「無妨,我自有辦法,嫂子放心就是。」
鬼母依計找到王莽,先不急于談藥方的事,卻拿坊間听聞來責怪王莽,道︰「昨日,娘听說我孫女被選入宮貴為皇後,這是真的嗎?這麼大的事你為什麼不跟娘說說?」
王莽以為鬼母是埋怨自己,忙解釋道︰「孩兒本來不願女兒入宮,但朝野上下上書薦舉的人實在太多,定要立我兒為皇後。孩兒無法阻攔,只得讓她參選。未料我兒一路過關斬將,竟然真的選上了皇後。」
鬼母長嘆一聲,「昨晚娘一夜未曾入睡,知道為什麼嗎?就是猶豫要不要除掉這個傀儡皇帝。如果沒有我孫女這檔子事,我絕不會有任何猶豫,明白嗎?」
王莽見母親有妥協的跡象,忙規勸道︰「娘,看在您孫女身為皇後的份上,那我們白帝宮與劉家的仇恨就暫且先放一邊吧。就算要代漢自立也得等到平帝以後再做計較,好歹不能苦了女兒。」
鬼母非常不情願地點點頭,「算了,我們就先饒了這個平帝吧,不管怎麼說都是自己的孫女婿。等到下一任皇帝咱再好好清算。」
「太好了!」王莽禁不住朝著鬼母再三長揖。
鬼母既然原諒了平帝,便一反常態,語重心長,關心起平帝的起居來。「平帝身體孱弱,對莽兒又不冷不熱,莽兒作為當今國丈,心胸要寬厚些,盡量緩和與劉氏的關系才好。娘這些日子偷偷觀察皇上,發現皇上沉痾纏身,想開幾幅藥方給他治治病。莽兒按此方親自為平帝熬湯喂藥,不出三日必見奇效。」
王莽見鬼母如此大度,心中一喜,道︰「娘修行千年,一定有辦法治好平帝的病。兒早就想請母親為平帝開藥方了,只是擔心母親不肯。兒沒想到娘今日如此深明大義,兒這就請母親開個藥方,然後兒親自到平帝寢宮獻藥。」
王莽興沖沖地找到女兒王皇後,動手給平帝熬藥。待平帝回寢宮後,又親自端藥給平帝服用。平帝本有疑心,不過見王莽親自嘗藥,也不好不服藥。
漢平帝本來心中惴惴不安,沒想到三日之後,竟然感覺身體有了很大好轉,十分高興,以為錯怪了王莽,對王莽的戒心也少了許多。
漢平帝本就是聲色之徒,身體一好轉,莫明其妙地對**之事平添了莫大興趣。王莽並不懷疑這中間有什麼蹊蹺,甚至還有些高興,琢磨或許可以早日抱上外孫,也就未多勸諫。
不料,數日之後,平帝更加變本加厲,居然找了十二位妃子在寢宮一起鬼混,沒日沒夜地鏖戰不止。一天,漢平帝搞了一個「五丁開山」的新花樣,與妃子連戰五場,猶自不肯休兵。沒想到大汗淋灕、如顛如狂之後,突然大吼一聲,昏死過去!
王莽听到傳報,急急忙忙趕到時,那漢平帝悠悠醒來,已只剩得一口氣在。王莽在平帝榻前痛哭流涕,道︰「皇上的病多年沒有治好,近日剛剛有了一些好轉,怎麼又一病如此?」
漢平帝躺在榻上,閉著眼楮不說話。等到三公九卿聞訊紛紛趕來,掙扎著想要開口說話時,喉嚨中卻嘶啞半天,一個字也蹦不出來,就一命嗚呼了!
王莽捶胸頓足,懊惱不已,後悔沒有勸諫平帝稍加節制。抱著平帝慢慢變得冰涼的軀體,苦澀、愧疚和憂傷百味雜陳。「皇上,臣廢寢忘食,忙于國政,期盼用上幾年的工夫,把國家給您治理出個頭緒,等您親政時能接手一個繁榮富強的大漢。可是您卻不知節制,以致英年早逝,這叫臣如何向天下交待……」
王莽越想越傷心,兩滴老淚,不知什麼時候竟灑落胸前。
劉歆是劉氏後裔,見王莽對漢平帝如此真情流露,也不禁流了幾滴眼淚。走到王莽跟前小聲道︰「大司馬,而今之計,得趕緊安排後事,另立賢君,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王莽雖然憂惚不定,可大行皇帝的喪事還得辦。王莽知道劉歆所言極是,只得止住哭泣,擦干眼淚,強打精神,召集群臣商議大喪之事。
好在成帝、哀帝之後,王莽對主持大喪已是輕車熟路,一切按部就班,沒費多大力氣,平帝喪禮就料理停當。
可接下來的事情就有點兒棘手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漢平帝雖然被除掉了,但這場戲又該如何收場呢?
王莽又連熬了幾個晚上,與群臣反復計議爭吵︰有的認為大司馬這些年從青壯之身變得容顏憔悴,就是因為平帝年幼,不得不操勞國事,耗盡心力的緣故,所以應當立年富力強者為新君,減輕大司馬的壓力;有的則力諫立漢宣帝玄孫,因為成年的王爺、列侯,全都是孝平皇帝的從堂兄弟,不應當作為孝平皇帝的繼承人。
王莽听來听去,覺得都有道理,故而拿不定主意。
這日,王莽正披衣樓頭,獨自踱步,在樓台冥思苦想,鬼母、西門君惠突然凌空而來!
王莽眼楮一亮,好象突然見到了救星,迎上前道︰「娘、叔父,你們終于來了!」原來,鬼母、西門君惠為了避免泄露身份,不肯在長安拋頭露面。除非確有必要,也不到大司馬府看望王莽。所以王莽要見到母親也不容易。
這幾日鬼母听得平帝駕崩,暗自欣喜。但接著發現三公九卿對扶立大位之事議論紛紛,串聯勾結者不在少數,又憂心起來,怕王莽一時心慈嘴軟壞了大事。便與西門君惠商議,到大司馬府與王莽好好溝通,曉以利害,指點迷津。
鬼母首先開口道︰「平帝新逝,只能怪他荒婬無度,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他。莽兒這幾日通宵達旦,是不是在琢磨新君的事?」
王莽心里一熱,忙躬身回道︰「原來娘都知道兒的情形,兒確是為扶立新君之事犯愁,不知如何是好。」
西門君惠冷冷一笑,「這有什麼犯愁的。元帝的後裔三子二孫,現在已全部離開人世,這條根算是絕透了。而宣帝的重孫子輩兒,雖然有五位是諸候王,有四十八位是列侯,人選倒是不少,但越是這樣,就越難取舍。甭管立誰,余下那些一定全部得罪。」
西門君惠說完這些話,才一針見血指出要害。「上面說的其實都無關緊要。最要緊的是,賢佷這些年慘淡經營的太平天下還沒個眉目,如果立一位成年的皇帝,你的那套改制構想只怕要半途而廢。所以,不管別人如何瞎掰,你都要堅守一條底線,就是一定要立一位小皇上,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小皇帝暫時主不了事,這樣朝議全由賢佷說了算,要實施你的改制也容易得多。」
西門君惠這幾句話舒展了王莽的心結,王莽心中迷霧立散,連呼有理,拍拍腦袋道︰「這個道理怎麼就沒有誰提出來!」
鬼母「哼」了一聲,道︰「莽兒愚不可及,太憨直了!那些劉氏的王公貴戚、三公九卿都在串聯,想立一位成年皇帝,目的是要把你搬倒。你還真在為大漢天下冥思苦想,你說傻不傻?叔父講的這些道理,他們並不是不懂,而是不願講,你還想不明白?」
王莽紅了臉,心中暗想,「姜還是老的辣啊,一句話就抓住了本質,自己差點被群臣蒙在鼓里了。」
三人計議之後,王莽立即連夜向王太後稟報了想法。花言巧語爭取到王太後的支持後,新的皇帝順利產生了。這位新皇帝自然是從宣帝的玄孫也就是第五代當中去挑選了。挑來挑去,最合適的人選終于圈定,那就是廣戚侯劉顯的兒子劉嬰。
劉嬰當時才兩歲。王莽心想等劉嬰長大親政,自己那一套治國方略也應該早已付諸實施了。
即便是這個時候,王莽仍然沒有篡漢的想法,一門心思以天下蒼生為念,設法大展鴻圖,造福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