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陽之戰•佛緣 第三十八章 權變之術Ⅰ

作者 ︰ 孰不依

王莽篡位,擔心諸臣不服,一時心血來潮,想任用一批名儒,企圖借他們的聲望,以仁政治天下。西門君惠、鬼母聞訊,沒料到王莽剛登上皇位就昏頭,犯書呆子傻氣,急忙前來宮中阻止。

鬼母剛一落座,不管三七二十一,訓斥曰︰「莽兒,難道你真的想要去行什麼仁政?娘明白的告訴你,仁政只是用來收買人心的,如果不能收買人心,什麼仁政都一錢不值。誰給你出的餿主意,真是該死!」

鬼母一上來就亮明了觀點,然後引經據典,道︰「前朝的教訓還不遙遠,你為何忘得一干二淨,不好好思量?嬴政看不慣扶蘇、劉季受不了劉盈、劉徹討厭戾太子,什麼原因?就在于他們太過仁慈,被腐儒牽了鼻子想搞仁政,會斷送他們的江山。事實早就說明,搞仁政不是帝王之道……」

鬼母一口氣緩不過來,只得輕撫胸口稍稍歇息,才接著道︰「秦始皇以殘暴手段治天下,百官尚且挖空心思與其作對,政令難以貫徹。如果你要行仁德,只怕政令未出未央宮,你那點仁德之心就已經被官員涂抹得一無是處了……」

鬼母越說越惱,「你知道嗎,你的仁德到了老百姓那里會是什麼下場?是掛羊頭賣狗肉。別人會戳著脊梁罵你,說你搞的是打著仁政的惡法,是欺世盜名的偽君子,一定會落得天下罵名!做皇帝一定要明白一個理兒,就是寧肯做真小人,也不要做偽君子。」

鬼母數落了王莽許久,才緩和些口氣︰「莽兒,你知道皇帝為什麼叫孤家寡人?那是因為臣子與帝王從來就不是一條心。能夠將帝王與臣子拴在一起的只有兩個字,那就是利益。為了讓臣子不逾矩,就得約束好臣子、駕馭好臣子,而不是被他們牽著鼻子走,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為了讓王莽有所領悟,鬼母想剖析一個具體的事例加以說明。指了指王莽背後博古架上的典章舊籍,道︰「娘給你提一個最簡單的問題,漢初蕭規曹隨,把官員盯得死死的,寧可讓官員無所事事,也不肯擅行改革,你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嗎?」

王莽汗流浹背,無言以對。鬼母盯著王莽,見王莽答不上來,便一針見血地指出要害。「曹參這樣做,所有目的無非一句話,就是為了綁住官員手腳,不讓他們有機會打著各種旗號為非作歹。」

王莽听了母親的觀點,只覺匪夷所思,除了一臉驚愕,洗耳恭听之外,根本插不上嘴。西門君惠沒有說話,沉著臉翻看案上奏折。

鬼母進一步闡述道︰「後來,歷代皇帝都喜歡找理由把官員禁錮在京師听名儒講學,表面上是讓他們長長學問。目的是什麼?跟曹參一樣。皇帝倒不是期望這些大臣真的學到什麼東西,只是要將這些大臣束縛在京師,不讓他們去騷擾百姓罷了。所以,作為一國之君,不需要什麼仁政,只要把如狼似虎的官吏管住就可以了。」

鬼母說完這些,話鋒一轉,道︰「這些話以前有人對你說過嗎?肯定沒有!為什麼沒人說?是因為這些道理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只可以去做,不可以攤上台面來講。」

「做人做事一定要善于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將自己的真實意圖掩蓋在表象下面。只有把臣子蒙蔽在鼓里,才能避開臣子或明或暗的反抗,減少阻力,把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覺。這是當皇帝的基本功,你現在有這份本事嗎?」

鬼母的一通訓斥讓王莽啞口無言,臉色登時就苦了下來,額頭大汗淋淋。哪知鬼母剛剛住口,西門君惠又開始發話了。

西門君惠接著鬼母的話,緩緩對王莽道︰「歷代治國之術,首在治官而非治民。只要如狼似虎的皇家與官吏能夠不生事,不擾民,能夠清淨無為,只要不給官吏們漁肉百姓的機會,讓他們守住職責,官安其位,民樂其業,太平盛世則指日可待。」

「如今賢佷剛剛登上大位,劉氏後人正在削尖腦袋想法對付你,你又沒有什麼高超的學術能夠讓那些人心悅誠服,你不想法約束他們,還要行什麼仁政,豈不是要自找苦吃嗎?」

西門君惠不像鬼母那樣長篇大論,似乎懶得多說,但每一句話也都份量不輕。「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今爭于氣力,孰優孰劣,自可明斷。時至今日,要安邦治國,惟一可信的是法、術和勢,確保大權在我,居重馭輕,強干弱技,防止權臣竊柄、君位架空。搞仁政只是個花架子,沒抓住要害,當不得真。賢佷不可為腐儒所惑,听信那些清流之輩。」

西門君惠信手取了一份奏折,「我剛才看了看賢佷擬任用的大臣名單,有幾個天下聞名的大儒,不過多是腐儒。放在無關緊要的地方裝點門面自然可以,卻不能賦予重任。賢佷三思而行吧!」

王莽靜靜地听著鬼母和西門君惠的話,只覺得全身好冷,寒入骨髓。那樣的一種寒冷,仿佛不止是身體,就連心也冷了。當年西門君惠教授自己儒家學說,原來只是一些表面文章。自己的滿腔抱負,在鬼母和西門叔叔心中居然分文不值、一無是處。

「咦,揚雄?竟會有揚雄?就是那個書呆子?他是誰的關系?」西門君惠倍感詫異,「這個揚雄整日閉門苦讀,竟然還有人為他說話,難得!」王莽忙解釋道︰「稟叔父,揚雄是佷兒親自加上去的,不是官員推薦的。」「哦?是這樣。怪不得,我還納悶,揚雄這樣一個老實巴交的人,怎麼會有趨炎附勢的官員推薦他。你朝上那些官員沒幾個東西。」

正在王莽心如死灰之際,西門君惠已覺察到王莽的失落,忽然轉口道︰「話雖如此,也不盡然,還有幾個人蠻不錯的。清流之輩你偶爾提撥一些也不是不可以。比如這個黃門郎揚雄,此人歷經四朝,德高望重,又不爭功名,無意俗務,將這樣的人放一個閑散官職,做他能夠做的事情,倒是取悅士人的好辦法。再說,此人與你乃多年同僚,任用此人也可顯得莽兒不忘舊時情誼,落一個仁厚名聲。」

西門君惠忽然想到揚雄,完全是因為《太玄經》的緣故,絕非真的欣賞揚雄。那部《太玄經》極其艱澀難懂,想要練成《九軍玄冥陣》,或許還得揚雄從旁指點。西門君惠想到這一層關系,才偶然提及揚雄,替他說幾句好話。

正巧,揚雄前些日子剛有奏折遞到,自陳艱辛,乞望王莽擢升。揚雄這些年從來沒有企求過什麼,王莽接到奏折,倒是有些奇了,心想此事如果不辦,實際說不過去。

王莽見西門君惠也提到揚雄,心中一喜,對鬼母道︰「黃門郎揚雄年歲已老,經時又久,平素從不求取功名。近日上書乞官,孩兒實感意外。既然西門叔叔亦有意擢升揚雄,那孩兒就下旨取揚雄為中散大夫。母親和叔叔以為如何?」

鬼母嚇了一跳,沉吟道︰「黃門郎這一官職乃比四百石秩,而中散大夫乃比二千石秩,莽兒這一下可是給揚雄連升八級……」

王莽聞言,以為母親不允,有些惶惑地看著鬼母,又看了看西門君惠,口中喃喃道︰「孩子只是想讓他與資歷相仿的大臣拉平。如果母親不允,那,那當如何?」

西門君惠捋捋胡須,頓了頓,定下決心,對王莽道︰「賢佷剛剛晉大位,樹揚雄這麼一個榜樣確有必要,也好讓士人寬心。嫂子,照小弟看不如就依了賢佷吧!」

鬼母見西門君惠發話,不好再說什麼,便點了點頭,以示默認。

王莽本以為事已說定,鬼母不知為何又嘆了口氣,對王莽道︰「行而不言,秘而不宣,不要讓人把你里里外外都一覽無余,這可是十分要緊的事情。剛才提到揚雄的事,莽兒一張口,娘和西門叔叔就模透了你的心思,今後在文武百官面前萬萬不可如此淺薄。」

鬼母顯然對王莽率直的性格十分憂心,「娘剛才已經說了,作為帝王,你一定要善于掩飾自己。看來我兒還沒有悟透,娘就再羅嗦幾句。兵法曰︰知已知彼、百戰不殆。反言之,如果你的底細被別人模透了,那你就得首先陷入困境。所以兵法不僅要算敵算已,而且要隱真示假巧施詐術,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兵法如此,做人做事亦如此,朝堂之上更是不泛權謀之術。莽兒新登大位,一定要熟諳權謀之術,切記切記!」

西門君惠听鬼母說完,也從旁點撥道︰「賢佷登基已經有些時候了,應當對經歷的每一件事情都細細咀嚼一遍,悟透玄機,琢磨出味道來。看似簡單的事情,背後可能有很復雜的背景;透過浮在表層的東西,往往會發現很隱秘的企圖。如果不能明察秋毫,很容易被人算計了還大聲叫好。」

西門君惠抓起案頭的奏折,揮了揮,道︰「賢佷你要知道,休說朝堂上的文武大員,就是你身邊的宦者,多半都是人精。他們做人做事,表明上冠冕堂皇,骨子里男盜女娼,借著仁義道德的旗號盡干些齷齪骯髒的勾當。台面上談公事國事,台面下把自家見不得人的事情都塞在里面假公濟私。」

西門君惠又略帶嘲諷地翻開奏折,指著上面的人名,「別以為這奏折上的人都是真正的賢良,我敢打賭,絕大多數都不是什麼善類。在你這些準備擢升的官員當中,一定藏有不少貓膩,不少人從中拿了好處,都把你當冤大頭,你稍不小心就會著了他們的道。如果詳查,我能夠以這些名字當線索,牽出一堆蛀蟲來,你信不信?賢佷作為一國之君,不可不慎。」

王莽面色一紅,躬身揖道︰「謝母親和西門叔叔教誨!」

西門君惠見王莽難堪,寬慰道︰「賢佷宅心仁厚,無可厚非。只是如今君臨天下,與往昔自然不同,不懂些權變之術,只怕被臣下算計,被天下人笑話。賢佷慢慢領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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