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陽之戰•佛緣 第五十章 舂陵起兵Ⅱ

作者 ︰ 孰不依

李軼大不以為然,搖搖頭,道︰「斗爭需要講究策略,文叔過于迂腐了。老百姓不是以為王莽乃周公再世,是天下人的道德典範,所以災民暴動不殺官吏、不反朝廷,只求溫飽嗎?那我們就想法把王莽的道德形象毀掉,多給他潑點髒水,把他塑造成沽名釣譽、陰謀篡權的奸詐小人。」

李軼順著這個路子又繼續闡述道︰「老百姓不是認為王莽限地限奴是為了革除積弊、造福蒼生,故而擁護新政,對朝廷尚存敬畏之心,只恨貪官污吏和地主豪強嗎?那我們就說王莽是打著新政的名義、行盤剝敲詐之實,讓百姓不再跟朝廷同心同德。」

李軼言語之間,神色頗為自得,最後歸納道︰「總而言之,要讓老百姓感覺到天災源于**,都是王莽篡漢造的孽,把王莽從神壇上拉下來,把民間積澱的各種矛盾和仇恨統統指向朝廷,讓老百姓痛恨朝廷。這樣,我們就可以順風點火,趁火打劫了。」

劉秀听得目瞪口呆,愣道︰「這樣做似乎太損了,不是君子所為。」宗佻哈哈笑道︰「王莽這些年所作所為,磕一頭放三屁,行好不如作孽多。往他身上潑點髒水,沒什麼大不了。」

劉秀還要反駁,劉伯升沉著臉,打斷劉秀,不耐煩道︰「三弟,得了,要听你的,那才是書呆子造反,十年不成。叔父尚且敢以區區一百余眾進攻宛城,你居然連叔父那點膽量也沒有。你先歇會罷。」

前幾年舂陵侯劉敞強討錢糧不成,被貶為庶民,郁郁而終。劉秀听了兄長的話,想起叔父當年幫助自己長安求學的情形。如果不是仗著叔父的銀子買幾頭驢拉貨賺錢,不要說長安求學的資費,就是後來返回南陽的盤纏都沒有。劉秀表情尷尬,只好沉默不語。

李軼見劉伯升對自己的看法頗為欣賞,又接過話題,打破短暫的沉默。道︰「自古以來,老百姓最老實、最听話,見到大官腿發軟。誰會平白無故用生命去賭博?如果不是天災**到了極點,樹皮草根吃完,同類相殘,橫豎死路一條,老百姓也不會造反。也只有這種時候,我們才能夠振臂一呼,應者雲集。」

李軼掃了劉秀一眼,想把利害關系說得再透徹點。「如果錯過了這種機會,是沒有人願意跟著我們出生入死的。兩位公子想想,不趁著群情激憤、民不聊生的時候起兵反賊,何時能夠光復漢室?再說一句不好听的話,如果我們不起兵,那些義軍到了宛縣,與官兵拼殺起來,我們這些人多半也會喪身于兵荒馬亂之中,與其等死何如拼死一搏!」

劉伯升听得興起,心中熱血沸騰,猛地一拍香案,道︰「王莽篡弒,殘虐天下,百姓思漢,故豪杰並起。李家兄弟所言極是,我劉伯升主意已定,盡快凝集力量,早日興兵討伐逆賊王莽!」

劉伯升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幅天下形勢圖。這幅圖如同棋盤一般,只是簡單地描繪了九大戰略要地。關中、河北、東南和巴蜀為四角,山西、山東、荊楚和漢中為四邊,中原為其中央月復地。

劉伯升扔了樹枝,拍拍手,指著形勢圖,道︰「中原處四方之中,可以合天下之全勢,乃兵家必爭之地。我們地處東西伸展、南北交匯的南陽盆地,不僅可以四面出擊,而且是進取洛陽、長安的絕佳用兵之地。如果這塊寶地我劉伯升不設法奪取,反倒淪落他人之手,豈不枉了我劉伯升一世英名?」

李軼笑笑,道︰「大公子果然睿智。南陽盆地既有山川險要可以憑恃,又有江河水道可以流通,乃中原之門戶。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我們身處中原門戶,有如此便利的條件,如果不大干一場,只會讓天下豪杰恥笑。」

眾人計議妥當。李軼頓一頓,附到劉伯升耳邊低聲道︰「兄弟還有一個建議,供大公子參祥。今年立秋日宛縣舉行‘都試’,不如乘機劫持前隊大夫和屬正,號令大眾,起兵反賊。」

劉伯升連連點頭,稱贊道︰「李兄好主意。不過,東郡太守翟義就曾利用都試之機,發動過反莽起義,結果不幸失敗。我們要吸取教訓,格外小心,不要走露了半點風聲。」

末了,宗佻站了起來,對劉秀拱拱手,道︰「我宗佻上次跟你們兄弟到宛城,曾听一位道長說文叔有大富大貴之相。後來又遇到一批仙人,好象說一種什麼讖寶化入文叔體內。舂陵百姓听說這些奇事後,都迷信文叔。我想舂陵子弟可能對興兵很恐懼,但只要文叔肯跟大公子一道起兵,那諸家子弟多半會打消疑慮,不再東躲西藏,這樣勝算要大得多。」

劉秀雖然一肚子不情願,但被宗佻點將無法回避,看著大家期待的眼神,無可奈何,只好附和道︰「我听各位兄弟的話就是了。」李軼見劉秀最終妥協,十分高興,道︰「那我和宗佻就先回去暗中準備,時機成熟再通知你們悄悄返回舂陵。」

劉秀見李軼、宗佻要走,想起陰麗華交代的事,忙追出去,千叮嚀萬囑托,不要走漏小白龍的訊息。李軼、宗佻明白劉秀對陰麗華苦苦相思,把陰麗華交代的事奉為頭等大事,自然笑允。

揚雄自從離開長安後,一路南行,風雨兼程,輾轉數月。途中見民生凋敝,哀嘆不已,常對隨行的老僕悲愴嘆息︰「千古功名,盡皆塵土。我揚雄一生辛苦,到頭來竟為何事?」老僕諾諾然,無言以對。

抵達劍門那天,太陽已西沉下山,大地逐漸化入黑暗。在太陽的餘暉下,四野一片蒼茫,大地微微刮起一陣陣晚風,縱然是七八月間,也有一種說不出的寒涼。

揚雄在劍門驛站停下,吩咐老僕上前遞呈文牒。

驛站前的老樹下坐著一個中年漢子,腿上生著老大一個爛瘡,正把流膿出血的腿擱在一張柳木架上敷些草藥。

中年漢子看了老僕遞過來的文牒,忙瘸著腿站起來,對揚雄道︰「原來是名揚天下的揚子雲揚大人,在下失禮了!在下劍門驛丞,拜見大人。」

劍門關原是龍門山斷裂帶的邊緣,峭壁千仞,斷壁中間斷裂處,兩山相峙如門,所以叫「劍門」,為古蜀道咽喉。

劍門關周圍的岩石也峭壁如城牆,獨路如門,排成一列列單面山,經流水浸蝕切割,形成了峰脊高聳尖削的山嶺。

站在關口眺望,北來群山均在腳下,兩翼石壁如刀砍斧削,溪流縱穿關隘。遠遠望去,古棧道開鑿在峭壁之上,下臨無地,唯激流洶涌,更讓人感覺到驚心動魄之險。

揚雄擺擺手,示意驛丞免禮,四處看了看,道︰「劍門驛站處于交通要道,理當人來人往頗為繁忙,如何這般冷清?」

驛丞嘆道︰「大人有所不知。從前,南來北往的官吏客商均在此落腳,所以這劍門驛整日人聲鼎沸。不料自前年起,入川的棧道屢被沖毀,車馬無法通行,故而行人畏足,改走三峽水路,驛站也就冷清了下來。」

揚雄明白了原委,默然走到驛舍前,看著驛站一副落魄的模樣,心中也多了幾分傷感。

當年出川時,驛站內原有一棵百年柏樹,揚雄還依稀記得,如今已是斷肢殘體。門前的石階斷斷續續,鋪磚的地上雜草叢生,猶如山道一般雜亂。屋內柱子房梁斑斑駁駁,透出許多腐朽來。

揚雄吩咐老僕略為打掃,放好行裝,自己獨自推門出來,思緒似一縷篆煙,裊然上升寥廓而游于虛幻之境。

夕照之下,劍門關危峰面面,有似蒼玉萬笏,又如雲屏千疊。劍門驛對面山巔之上,有數丈長石兩頭架于他石之上,渾如一座飛橋,一半凌空,欲落不落,暮色中尤顯秀麗雄奇,壯人心目。

驛丞從後面跟上來,陪著揚雄,也不說話,只是默然前行。

古道旁,野葛、瘦藤,爬在蓬蒿的根柢枝上。揚雄沿著古道走了數十步遠,便被荊棘鉤破衣裳,野草帶芒刺的種籽鑽進鞋底,那種介乎痛與癢之間的刺激讓揚雄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回頭,心有不甘地回到驛舍。

揚雄茫然問驛丞,「入川之道荒敗如此,老夫如何才能返回成都?」驛丞哭喪著臉,搖搖頭,不置一辭。

入夜,一盞菜油燈燈光如豆,揚雄輾轉難眠。一只老鼠悄悄溜進房舍,發現了揚雄的酒葫蘆,竟爬過去拔開了葫蘆上的軟木塞。瓶口小,鼠嘴雖尖,也伸不進,居然甩頭拿尾巴伸了進去,蘸滿了酒,再拖出尾巴讓趕來的老鼠舐吮!等到揚雄發現時,一葫蘆酒已去了大半。揚雄抓起葫蘆,苦笑半天,毫無辦法。

郁悶一夜,直至第二日凌晨,揚雄才剛剛睡過去。不料又恍惚听到一聲呼喚,似乎近在耳邊。揚雄醒來一看,四下無人,又要睡去,招喚之聲又起。揚雄心中驚訝,便披了衣服,推門出來。

驛站外一輪明月懸空。一位老者正抱著一柄拂塵,仰望天空,出神良久。見揚雄出來,臉上泛出笑意。

揚雄揉揉眼楮,定楮細看之下,忙揖手驚道︰「是莊老先生!老師飄泊無定,四海為家,何以到此荒敗之地?」

揚雄所稱莊老先生就是西蜀一帶頗負盛名的莊君平,乃得道之仙。揚雄當年曾經跟隨莊君平習經數年,所以一見之下,喜形于色,以師禮相見。

莊君平微微一笑,道︰「老夫估算你揚子雲當于今日抵達劍門,特來助你回川。」揚雄趕忙一揖,謝道︰「老師神算!弟子正為此發愁,苦悶無計,幸得老師至此,方得解此厄難。」

莊君平一揮拂塵,道︰「不過,老朽只能帶你回成都,你那位僕人就讓他先回長安罷。」揚雄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答應了。

揚雄回屋將老僕喚起,吩咐原路返回,又給了老僕一些盤纏。自己肩上背了一個灰色的包袱,里面除了些錢幣,就是換洗的衣衫和紙墨硯筆了。

揚雄出了驛站,肩上的包袱在行走時微微晃動,旁人似乎都能听到筆桿敲打硯台的孤單聲響。不過,揚雄除了肩上的包袱,腰間的葫蘆,手上還抱了一個青色包袱,不知所裝何物,卻顯得頗為沉重。

莊君平對揚雄笑道︰「子雲,等會你用手拉著老師的拂塵,閉上眼楮就行了,老師不說話,千萬別睜眼,一定要記住了。」揚雄點點頭,與老僕道別半天,才用手拉好拂塵,閉上了眼楮。

莊君平見狀,囑咐了一聲,凌空躍起。兩人衣袂飄飄,耳邊旋風四起,在雲霧奔騰中有若天馬行空,在虛空里劃出一條美麗的弧線,直向西南而去。

老僕在劍門驛望著揚雄遠去,不知為何頗感蒼涼,眼角竟掉下兩滴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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