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陽之戰•佛緣 第七十二章 一語成讖Ⅱ

作者 ︰ 孰不依

昆陽大戰之後,太常偏將軍劉秀府邸儼然成了全城中樞所在。

劉秀府邸原是一處當朝外戚權貴在此秘建的居所,座落在高出地面的台基之上。進得大院迎面是一座照壁,堂前有東階西階,東階供主人走,西階供賓客走。順著大院的堂屋往前走,就能發現大院整體布局是坐北朝南。堂前沒有門,只有兩根楹柱。

府邸中人來人往,鄧晨作為劉秀的姐夫,自然是忙上忙下,此時正逐一查看府邸每個角落。從堂下東西兩壁的序房,再到夾閣和廂房,一處不拉地巡視了一遍。

府邸中每一個房間,都按照鄧晨的要求重新進行了歸並調整,不僅粉刷一新,而且擺滿了家居用品和鮮花香燭之類的東西。

古人室內鋪席,登堂入室必須月兌鞋,然後席地而坐。所以,照例在房室門邊都各自擺上了兩對繡花拖鞋,並排而置。

在眾人眼中,喜慶之中的房舍愈顯高大,朱紅漆的大門,門上兩個大銅環,擦得晶光雪亮。府中掛燈結采,陳設得花團綿簇,全府上下,一派喜氣洋洋。

新房中放一張帶圍欄和靠背的大床,床上鋪著繡花的錦被和枕頭。大床一側設屏風數面,上面梅菊竹蘭栩栩如生,還布滿了從雲靄中探頭顧左盼右、昂首挺胸的蟠螭紋。

窗台邊擺了幾盆花草。靠窗還有一張三足支撐的弧形曲幾,弧形曲幾兩側有扶手靠背,累了可以扶靠休息,顯然是供主人讀書時所用。

曲幾旁還有一具焚香的香爐,上有蓋,蓋上雕鏤成山巒形,遍體飾雲氣紋,香料在爐中燃燒,煙氣從鏤孔中徐徐冒出,一名侍女正朝城盤形的爐座盛水,以便助蒸香氣。

右側梳妝台旁邊的銅燈上點著兩根紅燭。銅燈底如雁足,柱高數尺,向上有左右兩道盤,一邊插有一只紅燭。紅燭旁是一面銅鏡,一只梳妝箱子,左側則是一排木架,堆滿了竹簡書籍。與木架相鄰處還有兵器架,撐著一襲銅盔鐵甲,掛著一幅硬弓和箭囊。整個房間倒也簡潔典雅。

淨瓶師太住處,佛桑香界一眾女弟子正為陰麗華穿上紅妝、戴上鳳冠、蓋上霞帔,又在裙帶邊和鞋面上綴上一些小銅鈴。

柳紅葉笑道︰「師姐今日切不可御空飛奔,否則小銅鈴即叮當作響,那可就有些失禮了。系這些小銅鈴就是想讓師姐蓮步輕移,顯出新娘子的端莊來!」

眾弟子說說笑笑,替陰麗華妝扮停當,看了又看,才扶著陰麗華送上早已等候在府外的一台花轎。

迎親隊伍嗩吶高奏,吹吹打打,浩浩蕩蕩前往太常偏將軍府邸。到了大宅高院之前,師妹們與喜娘扶了陰麗華下轎,劉秀牽著那長長的紅綢在前,陰麗華握了紅綢在後,徐徐往府中來。

途中兩旁花樹上懸著無數大小紗燈,更有千百種奇花異卉結成的各式花球花籃之類到處羅列。到得府門,迎門一座五色鮮花結成的大牌樓高達五丈以上,還未行前,便聞異香撲鼻,清馨染衣。

手持香花宮扇的少女,引導前行。到了廳前,也自分開,由廳側兩列花徑繞廳而過,抄向後進禮堂。又有十二名半持花籃半持爐香的美秀童男女引了劉秀夫婦,由正中踏著紅氈穿廳而過。

陰麗華頭戴鳳冠,身系彩鈴,長裙連理帶,廣袖合歡襦,不敢稍有左顧右盼。膝下拖著輕薄的絹裙,曳在身後輕薄如霧,飄然欲仙、如行雲中。

陰麗華十分小心地慢步移入家門,唯恐眾目睽睽之下,心慌意亂跌跌撞撞地沖進門去,讓眾人笑話。

進了堂上,一切有司儀主持,劉秀、陰麗華按司儀言語,恭恭敬敬,循序而動。婚禮下來,有條不紊、秩序井然。三拜之後,劉秀軍中眾將領、佛桑香界弟子便簇擁著兩人步入新房。

喜娘待新郎新娘入門,輕輕拉過室門,室門砰然而闔。劉秀引陰麗華坐穩,才輕輕揭開罩在陰麗華頭上的霞帔。陰麗華嫣然一笑,紅燭照映之下,當真是人美如玉。

這一晚劉秀自然是大排筵席,宴請三大門派師徒,昆陽城中名流和諸將領亦紛紛赴宴祝賀。

鄧晨跑前跑後張落宴席,本想比照三公之尊設十六道菜品,劉秀卻不許,道︰「依禮天子菜品二十六道,王公十六道,諸候十二道,上大夫八道,下大夫六道。平民百姓即便九十高齡,亦不過六道菜品。我劉文叔豈敢越禮,只可按九卿之禮,應以八道菜品為限!」

鄧晨見劉秀迂腐,執意道︰「那只是平素的禮儀,如今大婚,何必受此拘束。以我之見,還是以諸候之禮設宴吧!」劉秀見鄧晨堅持已見,只好默然,算是應允。

一眾庖廚汲水的汲水,洗滌的洗滌,烹飪的烹飪,幾十只鋪首餃環的三足大釜烈火熊熊,鼎內肉湯飄香。僮僕們則右手握持,左手托捧,忙著將菜品端上幾案。

紅燒甲魚,掛爐羊羔,炸烹天鵝,紅燜野雞,鐵扒肥雁,鹵汁油雞,黃油牛筋,蒸餅、湯餅、爐餅、油餅、麻餅等菜品繼續上齊。

帶骨的菜肴全放左邊,大塊的牛羊肉和羹湯放在右邊。細切和燒烤的肉類靠遠處放,醋、醬、蔥等伴料則放在近處。大米、小米、黃粱粥和透著澄黃的糯米酒,都已全數擺放停辦。

眾人入座,自然連連向劉秀敬酒。劉秀酒到杯干,不知不覺已喝了數十杯,已大有醺醺之意。鄧晨眼見劉秀醉眼惺忪,酒意已有八分,便道︰「文叔,你醉了,快些回屋歇息吧!」

劉秀道︰「哪……哪里醉了?干了!」舉起酒碗,骨嘟骨嘟的喝下,倒有半碗酒倒在衣襟之上!鄧晨無奈,只好強架著劉秀回了房。

那知這劉秀看似木訥,實則內秀,到了洞房門口才對鄧晨詭笑道︰「姐夫,文叔前幾杯杯中倒的都是酒,後面倒的卻都是水,在眾人面前只是裝醉罷了!」

鄧晨這才放寬心,不過口頭上還是責怪道︰「咳,文叔倒學會耍滑了!」劉秀臉一紅,道︰「這都是麗華教的!」

鄧晨轉身回去,劉秀推門到了房中,朦朧中見陰麗華正施展接花疊石之法,擺弄那幾盆花草。陰麗華精通此道,妙手接花,疊石成山,或亭亭玉立,或飛舞橫斜,令人嘆為觀止。

劉秀、陰麗華新婚之際,淨瓶師太送了一株奇花。奇花挺生在一個徑尺方圓的翠玉盆中,花分兩枝,各有兩尺來高,干如鋼鐵,翠葉扶疏,華蓋亭亭。兩條枝干上有數朵兩寸方圓的花朵,狀如銀玉,另外枝頭上結著三個果實,色如黃金。奇花翠干瓊枝上玉葉紛披,花開如蘭,清芬沁鼻。

劉秀不知這奇花的由來,便指著奇花詢問。陰麗華微微笑道︰「這奇花來自蓬萊仙山,叫做連理珠!」劉秀「哦」了一聲,這才明白這奇花寄托了淨瓶師太的一片祝福之意。

劉秀眼前又浮現與陰麗華初識那一幕,不由得從後面抱著陰麗華,道︰「娘子,我劉秀這半生,從來沒有對哪個女子動過心,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年一見娘子,就神魂飄蕩,念念不忘!如今總算如願以償,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紅粉佳人!」

陰麗華一伸玉指,輕按劉秀額頭,嗔道︰「如今讓你得逞,也油嘴滑舌起來了!」劉秀笑笑,與陰麗華相擁回到床榻,一夜共枕而眠。

新婚燕兒,雖是大喜,但是卻有一絲不安的預感,爬上陰麗華心頭。

葉高傷病一愈,便備了些祭品,到城隍廟祭拜土地,擺上供品點上香,雙手一拱,必恭必敬道︰「在下靖雲觀弟子葉高,有一事祈望上仙指點迷津!」

土地神見是得道之人前來祭拜,便化作一股青煙,落地後幻出身影,對葉高拱拱手,道︰「折殺小仙了。這次昆陽城得避劫難,多虧靖雲觀等三大門派傾力相助,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小仙一定如實相告。」

葉高便將謝穎穎的事慢慢道來。土地撓首許久,愁道︰「這青衣女子從梁邑而來,小仙這里無案可查。要不明日再來?小仙赴梁邑一趟,保證查個水落石出,如何?」葉高無奈,只得稱謝。

葉高眼見劉秀與陰麗華終成眷屬,自己依舊孑然一身,頗覺苦澀落寞,獨自來到昆陽酒棧,倚窗落座,飲酒消愁。

樓下有賣藝女子撫琴輕唱,也不知是什麼曲調,但歌詞倒還清楚︰「雁聲遠去總無情,溪雲不斷只斷魂;休道滄桑容顏改,今歲還是當年人。」

葉高情不堪言,獨斟難消,便和著節拍,頻頻舉杯,一個人淺斟低酌,物我兩忘。

「情難了,恨難了,今宵夢醒何處?舉樽問蒼穹,雲幾重,思幾重。」葉高品味著謝穎穎當初留下的詩句,不停喃喃自語。當初謝穎穎雨夜里孤燈旁溫柔的容顏,就連那飄在記憶中她身體的淡淡幽香與燈下之言,竟然變得清晰起來。

葉高以為謝穎穎飄然而入,忙揉眼細看,才發現依舊是虛幻一場,只得苦嘆道︰「天各一方,風流雲散,傷如之何!」

葉高飲了幾盅,獨自下樓,沿昆陽城內小巷茫然前行。此刻暮色徐徐而來,晚風拂面,又吹起了他心底的幾絲悲苦。

走了許久,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一陣吟哦之聲從樓頭的窗口緩緩飄落。那聲音猶如瑤琴之音,點點滴滴如珠落盤,細細長長如水流潺潺,隨香風拂拂而下,隨暮色徐徐散開。葉高也不去分辨吟哦之詞,只是一味在美妙聲音里如醉如痴,朦朦朧朧,飄飄欲仙。

正在此時,卻有一位婢女模樣的人過來,見葉高痴迷,不覺明眸流轉,眼波如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這位先生,我們姑娘見您腰上這塊玉貔貅,十分喜歡,煩請先生上樓一坐!」

葉高回過神來,又突然想起王子喬的話,說有一青衣女子誤將自己身上玉貔貅認作祖傳之物,莫非就是這家小姐?葉高酒意頓醒,稍一遲疑,隨婢女進了深宅,上了層樓。

葉高沿樓梯緩步而上,剛剛到了樓口,便瞧見樓道緊靠小巷臨窗的一端,遠遠地站著一位風姿卓絕的青衣女子。葉高猛然一愣,感覺這位姑娘怎麼如此熟悉,當初那個倚樓而望的朦朧女子,容顏漸漸清晰起來,如果所料不差,應當就是同一個人!

莫非青衣女子真的是謝穎穎轉生?

葉高心跳如鼓,忙惶然上前,拱手為禮,問道︰「姑娘,您是?」那婢女搶先道︰「這是我家小姐,

前些日子小姐還用靈藥救了你一條性命。我家小姐注意先生這塊玉貔貅多日了,只因這玉貔貅與我家小姐祖傳之物竟無二致,所以想問問先生!」

婢女將葉高引進書房,葉高略一打量,便發現了書案上那方硯台,正是自己的神獸硯,心中頓時狂喜,情不自禁道︰「穎穎,果真是你!」

那名喚作謝青青的青衣女子卻一臉困惑,靜靜地看著葉高,溫柔有禮地道︰「先生,小女子名叫謝青青!」

葉高從剛才的激動之中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冒失了些,面色又黯淡下去,暗忖︰「對呀,我自然知道她就是穎穎,但穎穎又如何能夠回憶起當初的情形呢?」

葉高思之再三,決心坦誠相告,長嘆一聲道︰「不瞞青青姑娘,在下曾有一位舊識,喚作穎穎。這方硯台,也與在下當初贈與穎穎的硯台一模一樣,故而失語。望青青姑娘不要介意!」

謝青青臉過閃過一絲異樣,道︰「哦,先生對那位穎穎姑娘如此牽掛,穎穎姑娘必定也感念有加!……小女子願以硯台換回玉貔貅,不知先生可否割愛?」

葉高遲疑起來,一臉苦色,暗忖︰「這位青青姑娘肯定就是轉生的穎穎,可是她已經記不得前生之事,我兀自念念不忘,蒼天何苦捉弄于我?」

葉高明白眼前的謝青青就是謝穎穎,不願拂了她的心願,道︰「既然穎穎的神獸硯被青青姑娘得到,又轉回到我手中,多半也是一種緣分罷。在下也希望這方玉貔貅能通過青青姑娘之手,回到穎穎身邊。」言罷,黯然取了玉貔貅,一言不發遞與謝青青。

謝青青接了玉貔貅,又吩咐婢女將神獸硯包好,交與葉高,道︰「如此就謝過先生了!」

葉高接了神獸硯,神色落寞,向謝青青深深一揖,悵然道︰「謝姑娘,那在下就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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