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麗華猶豫片刻，黯然道︰「虞姐，妹子不願欺騙姐姐。項王為了尋找姐姐，帶著部屬到處撒氣斗狠，與玉帝派出的天兵神將惡斗數場，九天諸神大為惱火。」
「釋迦牟尼見項王暴戾之氣不改，便將項王及其部屬拘往荒漠絕域，並派遣三千神佛設置七星陣，將項王困于七星陣中。項王沖不出七星陣，又拿過往商旅出氣，屢傷天和，將九天諸神都得罪了一遍。姐姐與他只怕永世不得相見了！」
寒潭之中，那道模糊的身影顫了顫，虞姬顯然是痛心不已，許久未曾說話。陰麗華覺得心酸，禁不住也落了幾滴珠淚，一點一點凝在臉頰上。陰麗華略略擦擦眼眶，道︰「虞姐，上次您助若水除了哀章那惡賊，佛桑香界上下都記著姐姐的恩情！」
虞姬苦笑一聲，道︰「姐姐畢竟沒有救回若水妹子，哪談得上什麼恩情。若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一切都有因緣。」
虞姬長嘆一口氣，「姐姐跟若水一樣，都是命苦。想必妹子也知道姐姐乃千年天狐了。姐姐是違逆天規，偷偷下界轉生為凡人的。所以今日之禍，或許冥冥中早已注定。」
陰麗華不解，道︰「姐姐何出此言？」
虞姬幽幽道︰「此事說來話長，妹子既然有心打听，姐姐就慢慢道來。姐姐既乃千年天狐，則當居于九天之上。只因偶遇重瞳子，相親相愛卻無法相守，才擅離天界下凡成親。」
「那知下界後，重瞳子居然得到一枚龍珠，轉生為項王。姐姐回到天界，听到得龍珠者得天下的傳聞，以為項王乃真命天子，又決意轉世重來，輔佐項王爭奪天下。」
虞姬淒然笑笑，怨嗟道︰「不料我的算盤卻打錯了。直到觀音尊者也就是你師父插手，方知即便得到龍珠也不能證明真命天子的身份，這中間還有許多枝節。天命既不在劉季也不在項王，而是妹子的如意郎君劉秀。」
虞姬的聲音顯得十分虛弱，說了半天話開始喘息起來，便停了一會，才黯然道︰「重瞳子以為得了龍珠是樁好事，喜滋滋想做人間帝王，結果不僅沒有得到上蒼眷顧，還卷入到九天諸神的是非紛爭當中。」
「等到垓下之戰，劉季得淨瓶師太相助，在楚漢戰爭中逆轉了頹勢，反而將項王逼至絕境。姐姐知道無力挽回楚軍敗局，又不想拖累項王，故而撥劍自刎。」
虞姬淒然一笑，搖了搖頭，「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我們在幽冥界踫到鬼母前來相邀，激起了項王再決雌雄之心，我們才再度復出協助九重門血戰疆場。這次本以為勝在握，不想仍是一場幻夢，萬事成空！」
陰麗華緩緩道︰「虞姐對項王忠心不移，讓妹子十分敬服。也不知姐姐是如何認識項王的？」
虞姬淡淡一笑，道︰「姐姐與項王五百年前就相識相知。項王乃舜帝後裔轉生，在天界時號‘重瞳子’。雖不列靈霄殿仙班，卻也是天上的正神。重瞳子起初年輕氣盛，脾氣暴躁，對姐姐這等狐仙不以為然，認為只是些旁門左道，經常借故欺侮。」
虞姬沉浸在往事之中，停了許久，才道︰「有一次，舜帝一家去昆侖山赴蟠桃宴，姐姐我偶然遇到重瞳子，便好心勸他，此往昆侖山必遇狂風暴雷，不如改日再去。重瞳子不听，執意前往，結果遇狂雷不得不半路折回。不想重瞳子不但不感謝我，還前往狐仙洞府當眾狐之面責罵我，說一定是我故意興風作雨，讓我頗為傷心，發誓再也不見此人。」
陰麗華越听越糊涂，道︰「既如此，何姐姐為何會與那重瞳子交往下去？」
虞姬幽幽嘆了一聲，道︰「那是因為後來事情發生了變化。這重瞳子被天庭外放，在外游歷多年，竟然性情大變，變得宅心仁厚、謙恭有禮。一天，重瞳子獨自來到狐仙洞府，我當時以為重瞳子是不是又想上門鬧事，正在緊張，重瞳子卻朝我跪了下來。我大吃一驚，不知他要做什麼，卻听那重瞳子說，他對當年的莽撞之舉深感愧疚，請求我的諒解。」
虞姬的聲音逐漸變得恬靜起來，透著一絲甜甜的味道。「他說，其實當年他很喜歡我，卻自以為身分高貴放不下架子，故意傲慢無禮，現在追悔莫及。所以今天專門來向我陪禮道歉，請求原諒。並當著眾狐仙之面提親，要娶我回家，把我窘得下不了台。」
陰麗華沒想到虞姬與項王竟然有如此曲折的往事，不覺問道︰「那姐姐就依了他？」
虞姬默然點頭，停了半晌，道︰「眾姐妹勸我，重瞳子乃上天正神，當年雖然魯莽，但現在已經變成謙謙君子。他能夠放下正神的架子向狐仙提親，在天神之中尚無先例，一定是真心愛我。考慮到天規，天上正神不能與狐仙結合。在眾姐妹慫恿下，我與重瞳子偷偷下界，在人世間成了一家人。」
虞姬細訴與項羽往事，陰麗華才知道原來兩人在冥遠的前世就早已惺惺相惜。「哦，是這樣，後來重瞳子對姐姐一直很好吧？」陰麗華遲疑問道。
虞姬長嘆了一聲，道︰「重瞳子不管別人風言風語，堅持與我變成凡人模樣在人世間逗留。我倆之間感情也如膠似漆，恩愛有加。兩百多年前，重瞳子到赤水河游玩，偶然撿到一顆寶珠，非常可愛，便想回家送給我。」
陰麗華听到這里心中一顫，「以前曾經听師父談起過赤水河的事，莫非赤水河那對貧賤夫妻就是重瞳子伉儷？」
虞姬沒有察覺陰麗華的神色變動，繼續道︰「不想赤水河一戶財主見重瞳子撿得寶珠，千方百計要奪走。重瞳子十分生氣，將龍珠吞入月復中，結果變成了一條白龍。那財主不甘示弱，也請高人將財主的兒子變成一條赤龍來爭奪寶珠。重瞳子與財主的兒子拼斗，本來赤龍已經被打敗，不想觀音下凡的淨瓶師太，哦，就是你師父，正好踫上這場爭斗。」
虞姬搖了搖頭，嘆息了一番，「當時重瞳子在暴怒之際，拼斗十分凶狠，且因為與我長期生活，身上沾染了一些妖氣。你師父見重瞳子殘暴且妖氣很重，便反助赤龍一臂之力。重瞳子不提防淨瓶師太，被你師父的劍氣所傷，只得逃回赤水河中，但寶珠還在重瞳子身上。」
陰麗華慚愧道︰「我師父想必當時也並不知曉姐姐與重瞳子的來歷吧！」
虞姬苦笑道︰「我與重瞳子偷偷變成凡人下界，不太敢聲張。所以沒有人知道我們的底細。你師父也不會知曉。」
陰麗華見虞姬如此大度，不計較當年的仇怨，不覺更加羞愧，只好默然不語。
虞姬攏了攏頭發，極力回憶當年那些往事，「重瞳子沉入赤水河後，我金蟬月兌殼回到天上。後來才知道，那顆寶珠乃帝王之珠，得寶珠者得天下。我想重瞳子得到寶珠大概是天意吧，就又偷偷下凡轉生為人助重瞳子爭奪天下，想嘗嘗在人世間登上九五之尊是何種滋味。」
虞姬說得有些累了，又停了下來，撫著胸口舒氣，等到氣息平穩下來，才接著道︰「淨瓶師太料到重瞳子可能持龍珠爭奪天下，擔心重瞳子性格暴虐殘害蒼生，設法鑄造了一柄斬蛇劍來幫助赤帝之子。重瞳子與劉季各懷異寶，兩人苦爭數年，項王功虧一簣。垓下之戰，重瞳子不得不飲恨歸西。」
陰麗華嘆道︰「這就是了。妹妹听師父講，項王據以爭奪天下的龍珠有些來歷不明，所以鑄了柄斬蛇劍與那個劉季！」
虞姬自嘲道︰「你師父說得有幾份道理，我們的來歷從不對外人言，的確是諱莫如深。」
虞姬繼續回憶著往事，幽幽嘆道︰「真是命運捉弄人，重瞳子偷偷轉世時就遇到了麻煩，當時感覺就不會太順心。這場麻煩還得從秦王瀛政說起。」
陰麗華奇道︰「這跟秦始皇有什麼關系？」
虞姬微微一笑，示意陰麗華耐心听下去︰「秦王瀛政本是天上烈龍轉世，性情暴躁，專橫跋扈。加上轉世時從龍宮偷了一根神鞭，後來便總是拿來驅使天下蒼生。百姓奔命不止，疲憊不堪，叫苦連天……」
陰麗華听到這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秦始皇如此殘暴，原來是仗著手中的神鞭！秦始皇偷了神鞭，難道天庭就不追查嗎？」
虞姬微微笑道︰「那當然是要查的！不過，因為秦始皇自龍宮轉世投胎，玉帝自然找到龍宮問罪。龍王害怕玉帝動上真格追究丟失神鞭的罪責，忙命龍女親臨咸陽去偷回神鞭。不料，龍女卻被秦宮四大侍衛擒住。秦始皇見龍女貌美，強納為妃子。龍女自從與秦王了卻了數日俗世姻緣以後，不覺已身懷龍胎。」
陰麗華嘆息道︰「如此說來，龍女真是不幸！」
虞姬搖搖頭，「真正不幸的是重瞳子。重瞳子敗走赤水河，傷重難治，被迫轉世投胎。他偷偷模模，慌不擇路，居然正好被龍女懷上。龍女雖然懷胎，但並不想跟著秦始皇一輩子，後來還是乘機偷回神鞭，潛回龍宮。就在龍女回龍宮的途中，孩子卻生了下來。龍女不敢將這個孩子帶回龍宮，便趁夜把這孩子放在九江口。」
陰麗華越听越奇，驚道︰「如此說來，重瞳子轉生為秦始皇的兒子？」
虞姬嘆道︰「正是。後來廬山一只母虎下山捕食，將小孩子餃回喂女乃。過了數月，一個名喚項梁的人發現了這個孩子，就把孩子抱回家去了，取名項羽。這小孩長大以後，就成了名聞天下的西楚霸王。所以從人世倫常看，項王本乃秦始皇之子。因為這個原因，仙界對項羽爭奪大秦天下大搖其頭，認為項王不尊孝道。項王遭遇厄難，竟沒有一個仙界正道人物說上一句公道話。」
陰麗華听了這段富于傳奇色彩的經歷，嘆道︰「原來姐姐與重瞳子當年都是偷偷下界，怪不得師父會對你們的來歷心存疑惑！如果不是這樣，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曲折！」
虞姬點點頭，道︰「就像你們對我們的來歷感到蹺蹊一樣，當年我們也覺得劉季的斬蛇劍很蹺蹊，所以一直耿耿于懷，對垓下之敗不肯心服。我與項王的陰魂飄飄飄蕩蕩到了地府，與閻羅王論理，閻羅王也吱吱唔唔擺不清道理。項王自然不服，大吵大嚷，項王屬下慢慢也聚集過來。眾人不肯轉生，在地府佔據了一處地方，形成了一道強烈的怨氣，直沖雲霄。」
陰麗華突然聯想到九重門，問道︰「莫非就是這道怨氣引來了九重門的人？」
虞姬點頭道︰「多半如此。後來，白帝宮女主人鬼母前來地府，與項王商議共同對抗赤帝之子。原來鬼母的兒子，即白帝之子，被赤帝子以斬蛇劍莫明其妙的斬成十八段。鬼母想討一個公道，卻求告無門，決意報復漢室。為積蓄力量，想到了項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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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項王在幽冥界被困二百多年，一直討不到說法，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怒火。知道白帝宮的遭遇後，項王與鬼母同病相憐，一拍即合。在西門君惠和鬼母相助下，項王率部屬反出地府，發誓要顛覆大漢王朝，報仇雪恥。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不消多說！」
陰麗華安慰虞姬道︰「姐姐與項王有此劫難，也許是命中注定吧。姐姐與項王在那個冥遠的前世相識，今生不幸走散，但願上蒼再給你們一次歷經磨難的重逢。」
虞姬搖搖頭，指著旁邊的一顆枯樹，愴然道︰「落葉別樹，飄零隨風，哪有幾片落葉能夠歸根，找到最圓滿的歸宿？人生也是如此，聚散知復如何！如今我與項王相隔萬里，實難企望相聚之時。妹子如果遇到項王，不妨轉告項王，滄海桑田，前諾不移！」
這極北之地，荒亭月下，木落秋空，流風瀟然，水瘦山寒，黃葉落盡自然是寂寞難掩。澹遠深潭之中，一聲仿佛來自遠古獨有的古老鐘音，顫顫的，沉沉傳來，不曾了斷。
虞姬那一縷幻影，在鐘聲里，逐漸變淡，終究飄散而去。潭水一陣輕微的顫動之後，也漸漸歸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