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陽之戰•佛緣 第七十六章 琥珀淚Ⅰ

作者 ︰ 孰不依

崆峒山,白帝少昊歷經三百修習終于出關。見白帝從山洞出來,兩名童子大喜過望,連忙向師父問長問短。一番交談之後,才鬧清楚白帝閉關的原因。原來白帝感到少主性格暴虐,想修習無上道法,然後為兒子清除戾氣。

兩名童子明白少昊的心思後,一下子都苦喪著臉不再說話。白帝十分奇怪,忙問道︰「你們師娘在哪里?少主呢?叫他們都過來,師父能夠治愈少主的病根了!」

兩名童子知道瞞不下去,淚水滾落下來,雙雙跪地,抹淚哭訴道︰「師父,少主已經不在人世了!」少昊面色一變,驚道︰「莫非遭了魔道毒手?」少昊說完,又馬上否定自己的推斷,自顧自地搖搖頭,道︰「這不可能,你們師娘功力不差,再說還有西門君惠在崆峒山上,誰傷得了白帝宮少主?」

但少昊略微留意白帝宮的境況後,發覺的確是一片衰敗景象,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忙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們慢慢道來!」兩個童子這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把白帝宮發生的事敘述一遍。

時至今日,少昊方才知道兒子無故被誅,鬼母及西門君惠聯合項王等人成立九重門,創設九軍玄冥陣,向漢庭尋仇,與三大門派斗法的事。

末了,童子又道︰「數月前曾見釋迦牟尼的紫金缽浮于東南天際,將重重黑霧盡收缽中。此時此刻,弟子們也不知師娘和西門洞主是生是死!」

白帝大驚失色,忙撇下兩名童子,心急如焚地趕往火珠山。不過,無論少昊如何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勢崩雷電,但等到飛至滍水上空之時,昆陽戰事早已結束。

昆陽城下是大戰之後的一片蕭殺景象。「白刃交兮寶刀折、兩軍蹙兮生死決」,當時的慘烈之狀似乎仍可想見。漫山遍野,除了凡俗之輩腐尸臭不可聞之外,那些修煉成仙的九重門高手雖然也毀身于戰陣之中,卻很難找到當初的一絲殘跡。

鬼母與西門君惠等人以身祭鼎,魂魄或許早就灰飛煙滅。

白帝呆立虛空,一下子心念俱灰,只覺河川凝固,蒼山枯萎。過了一會,禁不住淚水淌落下來,一時淚斷天涯,痛苦不堪。

白帝在虛空中游走,尋了半天,一無所獲,只得落下雲頭,在滍水邊靠著一棵枯樹坐下來。少昊呆呆地凝望奔流的滍水,敗葉飄落頭上,也不知拂去。

枯樹前方滍水奔流,各種各樣的遺棄輜重還掛在水岸樹根上隨波浮沉,偶有戰死的兵卒和喪命的飛禽走獸,尸首已經泡得發白,夾雜在遺棄輜重當中。水岸邊的血色尚未褪盡,一股惡臭順風飄上河岸。

少不懂事的小兒在河邊又唱又跳,挑揀物品。白帝恍惚之中,听得小兒好象是唱一首關于昆陽之戰的曲子︰

「昔日有個漢小王,一十三騎闖昆陽。搬兵歸來迷了路,見尊石人在路旁。問他十聲九不語,馬上激惱漢小王。嘩喇喇寶劍出了鞘,要斬石人在路旁。石人怕死講了話,面前閃出路兩行。左條路去昆陽地,右條路到鬼神莊。二十八宿聚昆陽,刀剮王莽一命亡。」

白帝听到王莽的名字,明白小孩在講自己兒子的悲慘際遇,莫明其妙地一下子就站起身來。小孩看到這個怪人,突然止住了聲音,都驚懼都盯著白帝少昊。少昊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忙深吸一口氣,穩定一下情緒。然後走向前,想跟小兒打听點事情。

小孩見到面前這個長相清奇、高挑瘦削、罩一襲大袖寬襟白色長袍的怪人,早已緊張得張不開嘴。等到看到這個怪人朝自己走來,驚恐得撒腿就跑,邊跑邊叫,「妖怪又來了,妖怪又來了!」

白帝慘然一笑,一甩衣袖,只好作罷,抬頭慢慢向城里走去。曠野之中,這個孤獨的老者神色憂傷,飄然孑立,衣衫也顯得灰黯了幾分。白帝腦中縈繞著小兒唱過的那些曲子,知道轉世的兒子也多半已經殞命,不由淚水長流。

白帝無計可施,只得徑自到昆陽城劉秀營中,尋找劉文叔。此時,三大門派皆已離去,劉文叔與陰麗華已秘密趕赴宛城,城中空空如也。尋常百姓剛為死去的親人辦理完後事。當初大破敵軍的興奮感已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後余生的淡淡憂傷,彌漫在全城各個角落。

少昊打听了半天,最近幾日沒有一個人見過劉文叔。既然找不到劉文叔,白帝便向留守的將領打听。留守昆陽的正是鄧晨。鄧晨听說是西方白帝闖至轅門,吃了一驚,以為白帝前來尋仇,慌得趕緊整軍披掛而出!

不料白帝面對數千大軍玄甲森森、刀槍如林、堅盾如城,卻神色落寞,全無爭斗之意。白帝漠然長嘆道︰「冤有頭、債有主,崆峒山的人不是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能夠傷害的,我白帝不會與你等糾纏不休。老夫至此,只是索回妻兒、朋友遺骨,遷回崆峒山安葬,何必如此大動干戈!」

鄧晨听說白帝只是為給鬼母、西門君惠和兒子遷葬而來,心下寬慰許多。一揮手,讓開一條路,翻身下馬,想請白帝入帳敘話。白帝動也不動,冷冷道︰「進帳就免了,老夫只要知道妻兒、朋友遺物埋葬之地,轉頭便走,決不多留!」

好在昆陽大戰期間,劉秀曾從陰麗華口中得知這些不為俗人知曉的九重門頭面人物的許多故事,對這些人亦極尊重,所以曾經吩咐兵士將西門君惠、鬼母等人的遺物分別整理安葬。還特地吩咐在鬼母、西門君惠的墳前都豎起一道石碑。

漸台上王莽殞命後,頭顱傳到宛城和昆陽,後來也被劉秀送到大澤之旁與鬼母相鄰而葬。鄧晨便將這些情況統統都告訴了白帝,白帝聞言後果然轉身即去。

鄧晨望著白帝遠去的背影,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感覺一場危機就這樣結束了,有些不可思議。換了任何人,大概都不會坦然面對家破人亡的悲劇。白帝竟能做到這一點,鄧晨怎能不對這位「仇家」生出幾份敬仰來。所以忍不住拱拱手,自語道︰「前輩走好!」

白帝暗忖,大澤之旁那深埋地下的棺材已歷數月之久,在潮濕低窪之處應該早已朽爛。便在昆陽城里買了三口棺材,幾床棉絮和被褥,雇了十數個土工,一輛大車,到大澤之旁準備遷葬。

白帝率眾人到了墳地,見到大澤之水離墳已不到二尺遠,要是晚來數日,墳地必被湖水浸泡,心中更感愧疚。白帝忙讓土工們掘開墳,趕緊將遺物遷出來。

待到掘著壙穴,棺木已經快被湖水滲透,周圍是腐朽的枯枝殘葉。白帝心顫動著,上前很小心彎腰打開棺蓋,想要看一看鬼母、兒子和西門君惠的尸骨。然而眼前的事實完全出乎白帝意料之外︰棺木中除了一些被褥、衣服,什麼骨骼甚至頭發都沒有!

白帝吃了一驚,「為何蹤影全無,難道還有僥幸生存之理?」白帝心中升起一縷期待,但想了許久,又頻頻搖頭。直到頭昏腦脹無法可想,少昊才用棉花裹了些墳塋中的泥土和衣物,包起來,裝在新棺材里。

眾人將三具棺材並排駕在一輛大車之上綁好。少昊掏了數兩銀子,買下這輛大車,然後牽著大車緩緩西行。白帝要一路獨行,將棺材運回崆峒山去。

白帝在木車上載了幾壇酒,一個人駕著木車游蕩。旭日初起時刻,少昊便一邊揮舞長鞭,一邊抱壇痛飲,沒有方向地向西行駛。直到殘陽如血,紅日西落,才找個店家歇歇。

愈往西行,泥路越是高低不平,木車顛簸著,酒壇搖晃著,有時竟然會偏離大道竄進荒丘。每到此時,白帝只得放下酒壇,雙手抖抖索索地握著韁繩,將那一輛大車又趕上官道。

十數日後,白帝跋涉數千里回到崆峒山,與兩名童子一起,將妻兒和西門君惠的遺物葬于千尺曈。

白帝在墳前獨坐,想起不久前自己還曾經滿懷憧憬要治好兒子的病,自已一家人其樂融融幸福生活,如今面對的卻是三座新墳,轉眼之間妻兒、朋友均已不在。這份孤苦,怎能不讓人刻骨銘心,悲中從來?

過了幾日,童子見師父總在山頭呆坐,便想築幾間茅舍供師父歇息。因山頂缺水,只得在千尺曈旁邊的九回灘築屋三間,讓師父獨自住在霧靄溟蒙的谷底,以便隨時隨地前往千尺曈為家人掃墓。

兩名童子不忍望見白帝的落寞情形,與師父告辭後看守白帝宮去了。

白帝每日與妻兒、西門君惠的三座墳塋相對,獨斟自飲,長歌低吟,心同死灰,形如枯木。每到曲終韻絕之時,便清淚洗面,發誓生生世世,不下崆峒,只與亡靈相伴。

自那以後,崆峒山中的樵夫藥農便常常看見,一到清晨,就有一個老人飛上千尺曈來,坐在石凳上,渾身上下一種濃濃的憂郁,眼楮緊緊盯著那三道墓碑。總是過了好久,老人才沉緩地抬起頭,動作很慢很慢,仿佛頭頂千鈞,抬起來之後,也是一眨不眨地望著遠方。

後來樵夫藥農慢慢明白,山上那一位老人便是傳說中的西方白帝。白帝自年前至此,結廬獨居,每日沽酒自酌。這日樵夫又見白帝上山,站在墓前,欠腰撥掉墳前的衰草。

白帝那彎屈的身軀恍如一截蒼涼的古樹,果滿青筋的雙手,顫抖著伸向那一片衰草,被痛苦扭曲的面龐,呈現出從未見過的悲涼和孤苦無依。白帝口中祈禱般喃喃自語,也不知在祈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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