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回到家,丈夫倪子布還沒有回來。現在,他回來得越來越晚了。問是什麼事,也不說。一回來,就抱著頭睡著了。
花想容好生氣。女人找丈夫,不就是為了找一個知熱知冷,知痛知癢的人嗎?現在的女人,都是自己養活自己,不是象舊社會一樣,老婆要老公養著,所以老公可以打老婆,罵老婆,擺出來一副男人走州過縣,婆娘在鍋台上轉的架子。這個倪子布,沒結婚和談戀愛的時候,最听話。結了婚,馬上變了一些,在他們老家的那些鄉常們面前,他也敢大聲地對著花想容喊。
最近幾年,他不喊了,可是行動上表現得和過去有很大的不同。那就是要干什麼,也不和你商量,一個人悄悄地就去干了。男人啊男人,沒有得到一個女人時,裝貓裝狗,乖巧得不得了。可是一旦得到了你,他立即就返回了自己的角色,男人。
花想容沒有辦法,只好自己趕快做飯。一會女兒就要回來了,回來就要吃飯,孩子正長身體,更容易餓,一會也等不得。
做什麼飯呢?看看表,也只有十幾分鐘了,只好下面。
花想容趕緊去洗西經柿,打雞蛋。在這個季節,西紅柿雞蛋面,是不錯的飯食,可以開胃,也容易做。
等花想容做好面,端到飯桌上時,女兒回到了,後邊是丈夫倪子布。爺兒倆一回來,女兒把書把往沙發上一扔,懶洋洋地坐在那里,看著花想容系著圍裙在忙著。丈夫呢,先去洗手間先了半天,然後才用毛巾擦著臉,從里面出來。
花想容把飯已經擺好了。自己端著先吃起來。她已經餓了。這麼熱的天,又心事有事,總感到肚子餓了。
女兒端起飯碗,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說︰「媽,咋又是西紅柿雞蛋面,這飯這一個星期最少吃了四個晚上了。咱家能不能換個花樣,我一聞著這氣味就要吐出來。」
別人正在吃飯,這站頭說的是什麼呀。
花想容盯了她一眼,忍著自己的不滿。要是平常,女兒要是看見媽媽發了火,也許不敢喊了。可是今天她的頭面向著爸爸那邊,根本沒有看見花想容沉著的臉色。
「我真不想吃了,把飯剩下讓媽媽你一個人吃。咱家就你一個人喜歡吃這樣的飯,沒文化!」女兒嘟著嘴說。
花想容生氣地把碗從女兒手上奪下來,說︰「不吃拉倒,好象誰求著你吃一樣。」
女兒一生氣,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花想容知道,她一定去寫自己的作業了。
丈夫看見妻子和女兒為吃飯鬧了不痛快,先是不說話。等女兒進了房子,把門 地一聲扣上了,這才說︰「人家娃說的對著哩。你這一星期下面就下了四回了。咱家又不是沒有米,也不是沒錢買菜,你蒸點米飯,烽幾個菜,改善一下伙食,有啥不可。別說娃不愛吃,我也吃的煩煩地了。」
花想容把自己吃完飯的碗放在桌子上,本來她還想喝點湯,可是讓這爺兒倆一氣,湯也不想喝了。她擦控嘴巴說,「你以為我不想吃米飯呀,你以為我不想炒菜呀,可是我是六點四十下班的,回到家是七點,現在七點十五,你說,我做什麼飯能在十五分鐘做好?你不是想米飯嗎?行,給咱家用你掙的錢請一個保姆,天天給你換著花樣吃?怎麼樣?你要是掏錢,就現在就去勞務市場請人。」
倪子布一看老婆生氣了。他立即換上了一個笑臉,「我們也就是說說嘛,你著什麼急,生什麼氣呢?行,我明天就去給咱掙錢去,等我發了財,我就給咱請保姆,天天做好吃的,你們都跟著我享福吧。」
「等著吧,筆到狗頭上長出了犄角,等到我們的牙齒成了骨頭,你怕是也掙不來給家時請保姆的錢。相反,好事等不來,壞事倒來了。跟你說吧,我們的門市部公司要關,干了這半年,虧了五萬。今天正式通知了。以後,不知道這面條還能不能吃上,要是我下了崗,將來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哩。」花想容說著說著,聲音變得低沉下來。
這幾年大家對于下崗的渲染,有點過于夸大它的可怕了。對于一些年齡大的人來說,下了崗要重新學習,要重適定位適應,確實是一件可怕的事。可經過這麼多年的煆練,現在,下崗遠沒有以前想象的那麼可怕了。以前花想容在別人面前,說起要正確地對待下崗分流,那時候覺得這事好象離她非常遙遠。可是現在,她突然覺得,自己就象要下崗了一樣。一種悲涼的感覺讓她難過起。
下崗的都是弱勢群體,都是些沒本事的人,都是些沒有文化的人。也是一些受人們可憐嘲笑的人。想不到,心比天高的花想容,現在也成了這樣的角色。
倪子布開始也是半開著玩笑,听到花想容的話,他的臉上的笑也凝固在了臉上。夾在嘴邊的面條,就停在了那里,臉上的表情,是思索的樣子。
過了一會,他問︰「那公司沒有說你們三個人怎麼安排?」
花想容說,「能怎麼安排。鳳凰落架不如雞。我們是下台的,還不是由人家說了算。他們意然要我們去配件城打掃衛生。」
「啊,」倪子布一下子驚呆了。
一個當過副總經理的人,去在人群廣眾中做清潔工。虧了這個公司的領能想出來。這太缺德了。這樣樣子,不就是象文革時象地富反壞右去掃廁所一樣。這是利用分工,對人進行人格污辱。
「你們沒有去尋他經理,他這樣的安排,絕對是有意整人。」倪子布對老婆說。
花想容說︰「尋也沒用。就是這個工作,還是金姐跟經理說了半天,才定下來的。金姐再過幾年就要退休了。人家是磨幾年時間,等退呢。李姐呢。人家老公工資高,要不要工作無所謂,現在就是我難了。我還說回來跟你商量一下呢?去還是不去?」
倪子布思謀著。
花想容說︰「去吧,我真丟不下這個人。不去吧,怎麼辦?只能搞病退了。一個月也只能拿那麼一點工資。再說,一個女人,天天在家里呆著,好人還不憋出毛病來。那樣,可不真的回到舊社會了,得讓老公養活起來。」
倪子半天不言語。
他是一個遇事卻不太忙的人。說話很慢。有一些男人的涵養。
花想容問︰「你說我是去還是不去?」
倪子布想了半天,說︰「你明天去,看看人家兩人怎麼辦?人家要去,你就也去。你是副經理,金姐也是副經理。人家不怕丟人,你怕什麼?萬一人家都不去了,你也就別去了,她們能在家里做飯,咱也能在家里做飯。」
這話等于沒說。
倪子馬大布的回答,讓花想容非常地不滿。她多麼地希望老公說,你回來吧,我養活你,再苦再累我不嫌。咱們不去掙他們那份錢了。咱回家來。
花想容是那種笨人嗎?她會真的讓老公養活嗎?
她才不會那麼傻。
手上就是有錢,現在也不能說有。他們的日子長著呢?女兒還少,老人天天有病。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倪子布的表現,讓花想容又一次看清了自己的男人,是一個平常的人,沒有那份霸道,也沒有那份堅決,他有的,只是跟著大家走,典型的從眾心理。
第二天,花想容她們三個人聚在了起。
金姐說去。
李姐說︰「姐妹們一塊半年多,在一起也有感情了,她舍不得大家,金姐去,她也去。因為她就是在家,也是煩得無事干。」
結果兩個人都看著花想容。
花想容說︰「她有孩子上學,現在的學習很好,將來一定能教考上大學。孩子一上大學,花錢更厲害,所以她也得去。」
三個人就去找配件城的經理,向他報道。
經理正在忙著,手拿著一個電話筒,正在接著電話。
金姐說她們是來向經理報道的。經理你,你們不用來向我報到了,你直接去清潔隊吧,那里的隊長姓張。叫張浩男。
清潔隊就是個臨時工隊。因為配件城蓋好以後,只來了幾個公司的管理人員,別人的公司不能派,得用關系戶。比如說,保安吧,這周圍的城中村的人經常來搗蛋,用外地人來,天天得跟農民打架。他們一來一伙,幾百人,又在他們的地盤上,公司要根本鬧不過人家。最後只好招的保安,基本是這個村的人。
張浩男本來是外縣的一個農民,他的一個姐夫是管這個地段派出所的一名干部,先是介紹他來當保安,都來听說公司要把清潔隊承包出去,就讓姐夫來說情,讓他承包了。他不用本地的人,去外縣招一些老頭老太太來干這些活。工資低,也不惹事,更好指揮。公司收商戶衛生費多,承包給張浩男只給一半。張浩男用這些農民工,也用一半中的一半,剩下的全落自己腰包了。農民工為什麼干呢?他們是下苦人,掃地時拾點瓶子啦,箱子啦,天天也能賣十塊八塊,這樣一來,他們也能干。
配件城管理人員的福利,就是從這塊發出的。
當然,張浩男能承包,還因為他有一個姐夫,因為張浩男是隊長。所以,保安上的事,他也管。這邊一有事,他一個電話派出所馬上就來人了。有事沒事,他姐夫還開著警車來市場轉一圈。當然,張浩男也有一間門面,他也同時做著生意。
听到花想容他們三個是來清潔隊報到的。張浩男臉上不高興了。
「我這個清潔隊是跟配件城承包的。人由我請,怎麼能給我派人,還規定了工資,我不要,你們回去吧。我的合通還沒有到期。我不要,一個也不要。要是給我派個漂亮妞還差不多,派來些老女人,我不要。」
花想容三個人臉色變了。
這是什麼話。這個配件城到底是誰的。公司職工不要,外來的人倒當了家,還牛成這樣?現在的世事怎麼成了這樣。
她們三人一生氣,又回來找了經理。
金姐生氣了,說:「經事。我們去了,可張
隊長不要。他還是不是配件城的人。我也問過了,配件城給他的承包費,他沒用一半,剩下的全落自個腰包了。這樣的承包我也會,你看這事怎麼辦?」
經理拿起電話,跟張浩男說了半天,他的話很快,用著本地的客家話講,外人根本听不明白。
花想容也用心地听著,大概的意思是,你不要不行,有你姐夫也沒用。來的這幾個人是公司領導退下來的。你小子在那十幾個人身上,一個人賺多少,這才來三個人,一個人一個月多出三百多塊錢,要不了你的命,不要給我為難。要是公司來不讓你承包了,或者換了我這個經理,你連毛也掙不著了。
那邊一直沒有說話。
經理等了半了,這才放下電話說︰「好了,我求了人家半天,人家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