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屋里先走出一個神秘的人影,悄無聲息的去打開大門,又一個人影沒多長時間也跟著進了下屋。他們是誰?我想大家已經知道了,就是白妮兒和秋生。
秋生也真夠膽大的,這等封建堡壘、這等龍潭虎穴他也敢闖?
且慢,不是有內賊嘛!有句俗話叫「賊無內應,寸步難行」,有白妮兒這個內賊做應,秋生有什麼不敢的?再說,有愛情這把火燒著,岩石都能化成漿,人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肖林的家法、規矩算得了什麼?一邊歇歇去!
秋生跟著白妮兒進了下屋,屋里黑漆漆的。兩人拉住手,在黑暗中相望片刻,很快就擁吻在了一起。
這種情況下,不用點燈,不會鬧錯。黑暗根本就擋不住熊熊大火,只能讓她顯得更燦爛,更光彩奪目,不是嗎?年輕男女的戀情到了這一步,所謂的霧雨電、朦朦朧朧的東西就從略了,直接就擁吻了。充滿激情的擁吻頂甜言蜜語,頂千言萬語。一切都在無言中。
白妮兒先放開秋生,她瞥見屋門還沒關。
黑暗中,她輕輕地關好門,小心的搭好門搭兒。然後
不知秋生趴在白妮兒耳邊說了些什麼,白妮兒「嘻嘻嘻」笑了幾聲。也是她人在激情中,不小心聲音大了些。
這就是肖林冒肚出來,在院中听到的那幾聲笑聲。
白妮兒發覺自己失態,立即放低了聲音,輕的只有他倆才能听到。所以,肖林後來趴在門上听,也再也沒有听到什麼聲音。
他誤認為白妮兒夢中甜笑,返回大窯。其實,屋里的故事一刻也沒有停。
白妮兒搭好門搭兒,倆人在黑暗中模索了一陣,「嚓嚓嚓」幾聲,白妮兒畫著了火柴。
那時用火柴的人家還很少,白妮兒還是前幾天去買鹽,順便買了一盒,專供自己一個人在這時用。
姑娘們的私情往往表現在一些細節上。
畫著了火柴,靠近老鱉燈頭部的線捻兒,稍等一會兒,火苗兒才大起來,屋中的情形在昏暗中顯現出來。白妮兒用燃著的火柴順勢撥一下燈頭上的焦頭兒,屋里比剛才明亮了一些。
門和窗被被褥蒙得嚴嚴實實。這是他倆剛才在黑暗中的杰作。這樣一來,外邊的人很難發現屋里亮著燈。不管屋里的人在干什麼,只要不被外邊听到。就什麼也發現不了。
不大的窗戶下,放著大小幾口瓷缸,里邊裝的是面。肖林家講究,各種面粉分類存放。最大的缸放的是前兩天才放進去的五摻面。本來能盛二百多斤的瓷缸,那天只有白妮一個人,又只磨了半天,磨出來的面少,不到五十斤。裝得雖淺,也得蓋上木蓋兒。蓋兒上放一個小木盒,老鱉燈就在那上邊閃動著火苗,給全屋提供著光亮。
燈光照著屋里的床、箱子和那部織布機。這些平日里的伙伴,因為來了客人,和白妮兒一樣興奮,但誰也不說話,默默地為他們祝福。
「秋生哥,坐床上。」白妮兒把床上皺巴巴的床單拉平。
秋生從興奮中恢復過來,平靜的說;「白妮兒,我明天就上學走了,想一想,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去做,都說出來。」
「俺啥也不說,俺也不要你做啥,俺只再對恁說一句話。」
「恁說,我都听著,都記著。」
「你甭縈記俺,把心用到學東西上。」
「記住了!」
「吃好、喝好、甭生病。」
「記住了。還有什麼?」
「俺給你做了幾雙鞋,比來比去,都趕不上你媽買 好看。俺都給你放好,你回咱家 時候再穿。」
「不,你說反了。我最喜歡穿你做的鞋。結實、耐看,穿上它,咱倆就像在一起。」
「嗯,俺喜歡听你說真心話,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甭說巧話。」
「我說的是真的,一點兒也不巧說。」
「俺是說,這襪底兒你拿著,鞋里頭穿,沒啥好賴。你好出腳汗,勤換點兒穿。」
「嗯。」
這些話,繞梁三日,也散發不掉他蘊藏的深情厚誼;入地三尺,珍藏千年,也絲毫不會減掉他濃濃的醇香。人說情人腳下路長也嫌短,話多也嫌少。其實說得最多的也是這些平常而也不平常的話,世俗而也不世俗的話。不會都是婬穢低下、傷風敗俗、不堪入耳的粗俗話。就是肖林不在屋外偷听進到屋里,對著他的面說,他又能挑出什麼毛病?
但愛情就是愛情,他排他。同樣的話放在情人身上,就增加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就能夠編制出一些多味的花邊新聞,就容易被親人們生發出許多擔心。
這就是社會的復雜性。
「我也有話給你說。」
「俺听著。」
「其實我也說了很多遍了。你聰明、能干,讀書一定能行,要多做你爹的工作,讓他送你上學讀書。」
「他對人說,‘閨女早晚都是人家的人,養閨女賠本。’他還會叫俺讀書?」
「要不,你先自己學,有時間我幫你。」
「中!咱臻早晚兒都開始。」
「好哇。來,我教你。哎呀,沒筆沒紙。」
「來,你弄指頭劃到俺手心,你畫一個,俺寫一個。」
「先寫一個人字吧?」
「俺會。」
「你還會什麼?」
「人口手上下左右天地月亮太陽星星江河湖海,俺會一百多 !」
「會這麼多?真叫我刮目相看。」
「啥看?」
「刮目相看,奧,就是我對你認識這麼多字很驚奇,換一種眼神,瞪大眼楮看著你。」
「奧,真有意思。」
「學寫字,要從基本的筆畫學起。你看,點、橫、豎、撇、捺、彎、鉤,哎,對,就這樣」
他們既興奮,又壓抑,小聲的在屋里交談。如此如此而已。
完全不知道,門外,有一雙耳朵緊緊地貼在門上。
肖林初听,倒什麼也沒听到。正準備離開回窯,突然隱隱約約听到了什麼。再仔細听,還真的听出了說話聲,一男一女,女的分明就是白妮兒的聲音。
當他真的確定好這不是自己沒听清,而是閨女藏奸時,這些天來心中強壓下的那些不滿、委屈、憤怒一下發了出來。他退後一步,咬咬牙,飛起一腳,向屋門踢去。 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