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有一種愛叫做放手》,張航已經听了無數遍,听出了滄桑,听出了無奈,听出了無私,听出了奉獻,听出了犧牲,甚至听出了自己的心聲,卻唯獨沒有听出愛一個人的真諦。
寒假在家,他一樣接受了爸媽的無盡「諄諄教導」,由于妹妹初中沒畢業就自行輟學回家,出外打工,爸媽關于子女讀書出人頭地的重望,自然就落在了張航的身上。所以,當初他理科成績急速下滑,他的爸爸才會當機立斷把他轉到文科,不論如何,他是要好好高考上大學的。
但如今看來,他的成績離上大學的起碼標準已然遠得很,這一年里,感情的事,幾乎佔據了他全部的生活、全部的心力,哪還分得出時間給高考做準備呢?
前幾天,楊洋給他打電話,說是過年了一起出去玩,等到高考再回來,反正也學不進去,而且闞耙那個人也好說話,說不定,老師們都盼著他們這群不學-無術的人趕緊滾呢!
一番話,說的張航是無比的躊躇,自己的成績,無論如何是不會在剩下的不到四個月里有很大起色的,以前,他或許會相信一切皆有可能,只要付諸努力。但現在,他太清楚自己的能力了,有的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做得到的。
于是,參加高考然後上大學,這條路似乎已經無望了。所以,干嘛還浪費那四個月呢?不如出去散散心,提前看看外面的世界。正好,沒有自己在身邊,高晨也會輕松很多吧,所謂的「眼不見心不煩」。
但是,想到高晨,忽然覺得很舍不得她,第一次,這麼深地愛上一個人,全然不是曾經對汪小風的那種感覺。對于汪小風,他確實曾經喜歡過,但更多的失意是因為,他很確定地知道她喜歡他,他不動聲色著,可忽然有一天,她告訴他她喜歡上了別的人,她要跟別人在一起,而不是他。于是,他失意了,他耿耿于懷的不是她要跟別人在一起了,不是他有多不想失去她,而是,那麼默-默喜歡他的她,忽然就不喜歡了,仿佛一切都是她在主導,沒有經過他的同意似的。雖然在漫漫時光里,他發現他對于她,的確有一些愛意了,但比起她「招惹了他,卻又半途而廢」帶給他的失意,還是略輸一籌的。
而高晨,這是他主動選擇去喜歡去愛的人,他很明白自己的心意,第一次,那麼容易被一個人左右自己的情緒。她開心,他更開心。她發怒,他無助茫然。她賭氣,他不知所措。她有喜歡的東西,他立馬跑去買回來。她……他……
站在2007的尾端,張航徘徊了。出去,固然很好,不用面對那些書山題海里的沉悶日子,不用擔心給她造成困擾,她就可以更加地集中精力搞好學習。可出去了,他不知道撲面而來的是什麼,不可能真的像楊洋說的那樣「散散心」,他做不到,雖然他的家境的確允許。出去,他還得忍受看不到模不著高晨的折磨,這思而不得的滋味,他嘗過。這不,寒假才放了幾天,他就有種按捺不住想立即見到她的沖動。而且,她不也說了,她想念自己,夢里都想呢。
夜里,听著那首歌,反復看著她發給自己的信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夢里,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樹海,他和高晨兩個人,卷起褲腳,手拉手跑在星空下,高晨的笑很動人,那是未經生活滄桑折磨的幸福的純粹的笑,張航看著看著,心里一片澄淨,可忽然,她的笑臉就不見了,他往前跑,四下里大喊她的名字,可就是沒人答應,除了自己空蕩的回音……
醒來之後,MP3已經沒電自動關機了,手機上,還停留在高晨發的︰「想啊,夢里都想。」
夜未央,張航在漆黑里看著手機屏幕,許久都沒再睡著。
很快,過完除夕,大家都要去拜年了,這短暫的寒假也沒幾天了。說來,張航和高晨,自放寒假以來就沒聚過呢。倒不是兩人不願意,而是,縣城能有多大,又正值過年,出來逛街的人多得很,去哪都會踫見熟人,萬一被告知了家里大人,那如何得了?還不鬧個天翻地覆。張航倒是稍好一點,高晨卻是十分顧慮。所以兩人仍是將思念進行到底,每日最多發幾條信息。高晨心里想著,這樣也好,沉澱一下。
沒幾天就開學了,高晨心里似有按捺不住的某種情緒,呼之欲出,好在,快了,快了。
學校是2月13號開學,關于這個日子,很多人都覺得很是微妙,因為第二天就是情人節了。高中里談戀愛成風,倒是沒戀愛的,反而是比較不好意思的那一方,哼哼,這是怎樣的一種角色反轉?
去到租房的地方,高晨稍稍把東西收拾了一下,就跑去了教室。
教室里面人還不多,想必張航也比較慢一點吧。高晨心里想著,手心里還攥著寫給他的信呢。
上課的鈴聲敲響了,高晨往教室後面看去,最後一排,竟是空了大半的位置。同桌的張航和楊洋仍是沒有出現,她有點心神不寧,給方麗寫紙條。
方麗很快就回了過來︰「你不知道麼,他們約好一起去外面的,高考的時候再回來,闞耙也同意了。楊洋打算去他姐姐那里。」
「那張航呢?」
「我也不知道啊,他沒告訴你麼?」
高晨沒心思再跟她回信了。她趕緊拿出手機,給張航發信息。
「你在哪?」
好半天沒有回復,高晨快急了。講台上,地理老師已經在滔滔不絕地講各種氣候類型的異同和判別方法了。
高晨只覺得,從來沒有哪一刻,時間過得如此的慢,四十五分鐘里,她感覺自己像是被壓在斷頭台上的將死犯人,明知要死了,但屠刀遲遲不砍下來,于是她就被這麼折磨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她趕緊跑教室外面,二樓和三樓之間的窗戶旁,給張航打起了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無人接通的聲線傳來,高晨一陣急躁,繼續打。好在,這次他終于接了。
「喂」他的聲音似乎透著幾絲蒼涼。
「是我」高晨極力平靜了下來。
「我知道」
高晨有些急了,「你怎麼不來學校?」
他好像頓了一會兒,終是開口︰「我明天就要去深圳了。」
高晨听了,仿佛那把晃在她頭頂的屠刀終于「 嚓」一聲砍了下來,一刀斃命,鮮血飛迸。
兩個人都沒說話,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直到,上課鈴聲響起,張航听出來了,道︰「你先去上課吧,我遲點再打給你。」
說著還沒掛機,一直以來,張航都會讓她先掛機。
高晨頓了一會兒,終是掛掉,回了教室。
在她的後面,鄒小松掐滅了手里的煙頭,下課了,他煙癮大發,出來教室,想去他的「老地方」,還未上去,就發現有人霸佔了他的寶地,一看那個背影,他就知道是何許人也了。去年底期末考試時,他曾在收拾好了自己的桌椅之後,跑出教室,在走廊里,等著她走進,然後坐在他的位置上。那時候,她還穿著羽絨服,略顯臃腫,如今,大雪早已成歷史,天氣暖和得如人間四月天,少了衣服的累贅,她縴細了很多。他在後面,看著她低著頭走著,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麼,可還記得與他的一面之緣?
嘿嘿,鄒小松這時倒是低估了自己在這個學校的形象影響範圍了。莫不是踫到對手了,踟躕起來了?
年輕高大帥氣的地理老師還在講台上唾沫橫飛,高晨的心早已飄飛到了北半球的最北端,經受著最高程度的冰寒般的煉獄,已被凍得沒有了知覺。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而她,好像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連挽留,都沒了借口。
2008年2月14號,晚上,下了自習,高晨走在寂寥的馬路邊,天上,月亮處于半圓和正圓之間,星星爭先恐後地閃耀著,唯恐遲了一步,就得不到月亮的寵幸。
從大雪初霽到現在,一直是晴天,溫度很喜人,雖然晚上還有些涼意入侵。
天空很亮,很藍,于是就顯得更加地高遠,更加地寥廓。
都說,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那麼,若是晴天,你會安好麼?
手機響了,是當時的高晨很心水的那首《你一定要幸福》,高晨喜歡開場的部分,雖然一般,開場部分都很低柔,不像**那麼振奮人心。
沿著路燈一個人走回家
和老朋友打電話
你那里天氣好嗎
有什麼新聞可以當做笑話
……
高晨的索愛有所不同,信息鈴聲固定地只能響差不多幾十秒的樣子。
听著這鈴聲,高晨忍不住地就隨著選旋律哼了下去,直到,踩了一顆石子,她才反應過來。
打開信息。
張航︰我在去深圳的火車上,開得很快,外面一片漆黑,很多人都睡著了,我一點睡意都沒有,因為我在想你,想得睡不著。高晨,我愛你。情人節快樂,天天快樂,等我回來。
高晨的眼淚一下子就滑出了眼眶,像決堤的洪水,勢如破竹。她握著手機,抱著胳膊,蹲了下去。深夜近十一點鐘的馬路上,除了遠處偶爾疾馳過來的客車或者貨車的尖銳鳴笛,還有不時傳過來的幾聲狗吠,以及誰家小孩尖利的哭叫,再無聲響。高晨蹲在馬路邊,小聲地抽泣著,仿佛她的身體里,一股不知名但很重要的力量被抽離了般,再也支撐不住。
回到住處的樓下,已經接近十二點了。
高晨還擔心房東鎖門了,好在沒有,她推開鐵門,卻發現里面有個人,是文靈。她好像在那里等了許久的樣子,二話不說,就牽著高晨的手上了三樓。
進到她們的房間,外面汪小風和王禮麗的笑鬧依然清晰,好在,高晨已沒了計較這個的心力。
文靈已經為高晨準備好了熱水,什麼都沒問,一聲不吭地幫她打點好了一切。直到躺到了床上,高晨依然沒有出聲,好一會兒,整個樓層徹底地安靜下來了,文靈幾乎以為高晨已經睡著了,卻不料她開了口︰「他走了」。
文靈當然明白「他」是誰,她不是不明白那種分離的痛楚,尤其是,高晨居然是事到臨頭才知曉了他的決定。她輕撫了下高晨瘦削的肩頭︰「沒事,過幾個月他就回來了,說不定他去幾天就回來了,張航那個人你也知道,想一出是一出的。」
高晨沒回話,許久過去,感覺身邊的文靈已經睡著了,她才又把手機拿出來,翻到那條短信,終是按了回復鍵,按了許久,最後卻仍是一個字一個字刪除了,末了,才又打出兩個字︰保重。收到了回復報告,她就關了手機,塞到枕頭底下。
你不是風兒,我也不是沙,再纏綿也到不了天涯。擦干眼淚,明天還要上課。
張航坐在擁擠的火車廂里,幸虧賣票那有爸爸的熟人,不然,肯定會連個座位都沒有。四個人或者六個人共用半張桌子,過道里全是人。每年這個時候,都是農民工或者年輕打工者集體向城市蜂擁的「黃金檔」,各種渾厚的各地方言此起彼伏,縱是深夜,張航依然沒有半點睡意。
是誰寫過一本書的,叫《十八歲出門遠行》,他還沒滿十八呢,這是第一次,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雖然有熟人可以暫時投靠。
離開家,離開學校,離開她,本以為會很舒心,或者至少,會很坦然。可,強大的不舍和對未知生活的擔憂像一張血盆大口朝他撲面而來,躲閃不及。
火車開得很快,窗外還閃耀著路燈的光,光下面,仿佛有絲絲寒氣在搖曳,二月,想必那個南方的城市早已結滿了「盛夏的果實」吧。
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梁祝》的古箏曲,記得她還嘲笑過他,長得那麼不文藝,居然用這麼文藝的鈴聲。
悠揚婉轉的曲調,纏綿,悱惻,攝魂。是她發來的信息︰保重。
是啊,千言萬語,卻是盡在不言中。保重,保重。
其實,真的愛一個人,應該是要相信自己可以給她或他最大的幸福,並且為之努力。而不是什麼,「有一種愛叫做放手」,會選擇放手的,不是真愛。
為什麼,這世間,沉迷愛河的男男女女,並不乏幸福者,老天卻唯獨不將幸福給予他們呢?還是說,老天給了,他們自己迷失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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