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打發走了邢夫人,只覺得自己的頭痛欲裂,心中著實心煩,便讓平兒扶著她到里間歇了一會子。
鳳姐在軟榻上躺了一會子,讓平兒替她輕輕揉了揉太陽穴,想著今日的事情還是得和賈璉說一聲才好,便問平兒︰「二爺到哪里去了,怎麼這好些日子都不回家?」
平兒听見這話忖度著鳳姐的心意說道︰「女乃女乃放心,想是外頭有什麼事情,那些個朝中大臣官家公子的女乃女乃不是不知道,自來都是些混賬的,什麼事情好好兒的不能說,非要到那酒桌上或是煙花之地去談。」
鳳姐冷笑一聲說道︰「行了,你也別在我跟前打馬虎眼了,你那二爺到哪里去了難不成我會不知道麼,想是他養著個千嬌百媚的外室,便忘了我這個正牌夫人是個什麼樣子了。今日我倒是要看看這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到底有什麼能耐,竟然勾引得好好的爺們竟是連家中大門朝那里開都忘記了!」說著便起身來讓平兒替她好生梳妝打扮。
平兒在心中感嘆想來這位尤二姐今後可別想有什麼好日子過了,自己跟在鳳姐身邊這麼些年了鳳姐尚且有些防著自己,更別說是二爺不聲不響在外頭養了一個外室。
鳳姐腦中想著今日的事情,還是得先模清楚了那尤二姐到底被賈璉安置在哪里才好。沉吟了一會子說道︰「你去讓外頭小紅將旺兒叫進來,我倒是有些話要好好問問他。」
平兒無奈,知道今日鳳姐是鐵了心了,便也不再說什麼,出門去和小紅說明了,便打了水進來服侍著鳳姐好生洗臉梳頭。
旺兒听見說是鳳姐讓他進去,想著鳳姐一向是不大管他們的事情的,今日卻是忽然讓他進去,心中便怵了幾分,待到了鳳姐跟前見鳳姐一身隆重裝扮,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眼中卻是露出冷冷的寒芒,心中就慌了,但卻也沒想著鳳姐能知道外頭的事情,只是小心翼翼上前賠笑請安道︰「給二女乃女乃請安了。」說完也不敢造次,只在外間門口垂手侍立。
鳳姐見了旺兒這樣子,心中的火氣便不打一處來,只將手中的茶盞重重一頓說道︰「還請安呢,給誰請安?請的什麼安?你過來,我問你話。」
旺兒素來曉得鳳姐是個厲害性子,今日見鳳姐這樣情形,倒是比拍桌子發火更可怕些,不覺腿都軟了,顫抖著走進里間站著,陪笑道︰「不知道二女乃女乃有什麼話?」
鳳姐見了旺兒這樣子,心中愈發惱了,只冷笑道︰「二女乃女乃,我算是哪門子的二女乃女乃呢,這大大小小的事情闔府上下都知道了,就瞞著我一個,想來我這舊女乃女乃自然是比不上新女乃女乃了!我問你,你二爺在外頭弄了人,你知道不知道?」
旺兒听見這便知道壞事了,想著定時下人們嚼舌頭叫鳳姐知道了,便也不敢再隱瞞,只得跪下說道︰「奴才天天在二門上听差事,如何能知道二爺外頭的事呢。女乃女乃說的事情奴才實在不知。就是頭里興兒和喜兒兩個人在那里混說,奴才吆喝了他們兩句。內中深情底里奴才不知道,不敢妄回。求女乃女乃問興兒,他是長跟二爺出門的。」
鳳姐听了這話下死勁啐了一口,罵道︰「你自然不知道。你要知道,你怎麼攔人呢?你們這一起沒良心的混帳王八崽子!都是一條藤兒,打量我不知道呢!先去給我把興兒那個王八崽子叫了來,你也不許走。問明白了他,回來再問你!好,好,好,這才是我使出來的好人呢!」說著眼眶便濕了,聲音也哽咽了,旺兒卻也不敢抬頭看,只得連聲答應幾個是,磕了個頭爬起來出去,去叫興兒。
平兒見鳳姐傷心了,等著旺兒出了門連忙到邊上拿了帕子替鳳姐擦淚,一面勸道︰「女乃女乃這是何苦呢,二爺的性子女乃女乃不是不知道,既是早便想著不理會了,還何苦這樣傷心呢,沒的讓那起子小人看了心中得意。」
鳳姐嘆道︰「你說的這些我何嘗不知道,只是我想著我和他畢竟是這麼些年的福氣了,便是他喜新厭舊,往日里的情分也還在的,可是你瞧瞧如今,竟是只等著我死了便要將她正經八百迎進府來!我里里外外累死累活這是為的什麼呢!」鳳姐冷笑道︰「那小賤人倒是打的好算盤,如今便將府中的下人一個個都降得服服帖帖的了,若是日後真將她迎進府來,我只怕我的巧姐兒被他們拉出去賣了還未可知呢!我如何能饒得了她?」
平兒听了這話也嘆了一口氣,洗香香鳳姐說的也是,若是今日不將她收拾了,將來巧姐在這府中只怕連立足之地都沒了。
卻說興兒正在帳房兒里和小廝們玩呢,听見說二女乃女乃叫,先唬了一跳,卻也想不到是這件事發作了,連忙跟著旺兒進來.旺兒先進去,對鳳姐回說︰「興兒來了。」
鳳姐將身邊的平兒輕輕推到一邊去,坐直了身子厲聲喝道︰「叫他!」興兒在外間听見鳳姐的聲音,早已沒了主意了,只得乍著膽子進來。鳳姐兒一見興兒那樣子,便將手中茶盞一摔說︰「好小子啊!你和你爺辦的好事啊!你只實說罷!」
興兒一聞此言,又看見鳳姐兒氣色及兩邊丫頭們的光景,早唬得腿軟了,不覺跪下,只是磕頭。
鳳姐兒道︰「論起這事來,我也听見說不與你相干。但只你不早來回我知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實說了,我還饒你,再有一字虛言,你先模模你腔子上到底有幾個腦袋瓜子!」
興兒這時候心中仍舊懷著僥幸,想著鳳姐未必就能知道外頭的事情了,戰兢兢的朝上磕頭道︰「女乃女乃問的是什麼事,不知可是奴才同爺辦壞了?」
鳳姐听了這話,也不想再理會興兒了,只擺了擺手說到︰「好奴才,果然是個忠心的,既如此,便給我拖出去,讓人拿了板子來使勁打他,幾時說實話了再住手,若是仍舊這樣嘴硬,便打死了他!咱們府上若是死了個丫頭小廝的,也不算是個多大的事兒!」說完便拿起案幾上的茶盞來慢慢喝著不理會了。
興兒听見這話才算是慌了神,連忙自己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十幾個嘴巴,一面求饒道︰「求女乃女乃饒命,奴才再不敢胡說了。」
邊上旺兒也想上去,才要打時,鳳姐兒罵道︰「什麼糊涂忘八崽子!叫他自己打,用你打嗎!一會子你再各人打你那嘴巴子還不遲呢。」
兩人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知道鳳姐既是這樣說了,那板子自然也免了。那興兒直打了自己幾十個嘴巴子,連嘴角都滲出了雪,鳳姐才喝道︰「給我停手罷!你二爺外頭娶了什麼新女乃女乃舊女乃女乃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啊?」
興兒見說出這件事來,越發著了慌,連忙把帽子抓下來在磚地上咕咚咕咚踫的頭山響,口里說道︰「只求女乃女乃超生,奴才再不敢撒一個字兒的謊。」
鳳姐听見這話冷笑說道︰「還不快說,這會子不開口是等著你新二女乃女乃來救你呢,還是等著我賞你呢!」
興兒直蹶蹶的跪起來回道︰「這事頭里奴才也不知道。就是這一天,東府里大老爺送了殯,俞祿往珍大爺廟里去領銀子。二爺同著蓉哥兒到了東府里,道兒上爺兒兩個說起珍大女乃女乃那邊的二位姨女乃女乃來。二爺夸她好,蓉哥兒哄著二爺,說把二姨女乃女乃說給二爺。」一面說著一面拿袖子去擦臉上的汗水。
鳳姐听見這話啐道︰「我呸,那小賤人是你哪門子的姨女乃女乃!敢情是他們兄弟幾個串通好的,便只瞞著我一人呢!也虧待你這消息捂得嚴嚴實實的,當真是有功了呢!」
興兒听見這話連忙磕頭說道︰「奴才該死!奴才們都是听著二爺使喚的,就是再給奴才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瞞著女乃女乃!」
鳳姐听了這話朝旁邊平兒冷笑道︰「听听,人家可是听著二爺的話呢,自然是不用理會我這個舊女乃女乃了!」說完轉過頭朝興兒喝道︰「完了嗎?怎麼不說了?」
興兒磕頭說道︰「女乃女乃恕奴才,奴才才敢回。」今日這事情可當真是兩頭不討巧,二女乃女乃難不成會放過姨女乃女乃?若是叫二爺知道了可又怎麼是好呢!興兒說著話時候已經帶著哭腔了。
鳳姐將手中茶盞往興兒頭上一摔罵道︰「放你媽的屁,這還什麼恕不恕了。你好生給我往下說,好多著呢。若是叫我知道了有一句假話,可別說是你了,便是你老子娘也別想有什麼好果子吃!」平兒見鳳姐摔了茶盞,連忙重新沏了熱茶上來。
興兒連忙磕頭回道︰「求女乃女乃開恩饒了奴才這一遭兒罷,奴才再不敢有半句謊話了!二爺听見蓉哥兒的話就喜歡了。後來奴才也不知道怎麼就弄真了。之後就是蓉哥兒給二爺找了房子,就在府後頭。」
鳳姐兒道︰「哦。」回頭瞅著平兒道︰「咱們都是死人哪!你听听!人家可都住到咱們府後頭來了,我們還被蒙在鼓里,敢情只等著那天我兩腳一蹬去了,便順理成章搬進府來了!或是也不用等著我去了,只等著那天直接在我吃食中下點子砒霜,便萬事都了了!等著將她迎進門,再生個兒子,那可就真是四角俱全了!」平兒嘆了口氣,果然那尤二姐不是個省油的燈,真像女乃女乃說的那樣,等著她進了門,哪里還有橋接的立足之地呢!
興兒被鳳姐這幾句話嚇得魂飛魄散,不住跪在地上磕頭,不住口地求饒,鳳姐喝道︰「後頭怎麼回事,還不快說,等著我賞你呢!」
興兒連忙說道︰「女乃女乃不知道,那珍大女乃女乃的妹子原來從小兒有人家的,姓張,叫什麼張華的,如今窮的只好討飯。珍大爺許了他銀子,他就退了親了。後來二爺才叫人裱糊了房子,娶過來了。」
鳳姐听到這里笑了,轉過頭看著平兒笑道︰「好丫頭,如今可看清楚了?咱們如今可早被人家忘到腦後了!這還沒休妻呢,便停妻再娶了,也不知道這事情是誰出的主意呢!」轉頭香型而喝道︰「行了,這事情我也清楚了,你便去罷。」
興兒忖度著鳳姐的心思,不敢直接就走,便站在門口垂手而立。鳳姐瞧著他似笑非笑說道︰「還不快去,好給你家二爺送個信?」
興兒連忙跪下磕頭道︰「奴才不敢,如今二爺不在京中,這事情但憑女乃女乃做主。」
鳳姐喝了一口茶冷笑道︰「好東西,如今這時候可想起我來了!你這個猴兒崽子就該打死。這有什麼瞞著我的?你想著瞞了我,就在你那糊涂爺跟前討了好兒了,你新女乃女乃好疼你?我不看你剛才還有點怕懼兒,不敢撒謊,我把你的腿不給你砸折了呢。二爺如今出京辦事去了,今日的事情若是叫他曉得了一丁半點,瞧我不扒了你的皮!」完了轉過頭來對著低頭站在旁邊不敢作聲的旺兒說道︰「好旺兒,很好,去罷!外頭有人提一個字兒,全在你身上。」
旺兒听見鳳姐這樣說,連忙下去,心中卻是想著今日的事情得趕緊告訴二爺才是,免得到時候這天大的不是落到自己頭上來。興兒卻沒听見鳳姐讓自己走,便不敢挪動一步,只定定站著等著鳳姐發話。
鳳姐站起身來看著不敢走的興兒冷笑道︰「前頭帶路,我倒是要去看看這位新二女乃女乃是個什麼模樣!」一面扶著平兒的手便要往外面走。
興兒心中大叫不好,卻是想不到鳳姐早早便打好了主意,如今再要去和賈璉說明,哪里還來得及呢,只得諾諾跟上,卻听見鳳姐一聲喝罵︰「怎麼著,她是個什麼金貴的人,我倒是還沒那個身份見你哪位新二女乃女乃了不成?」
興兒連忙說不敢,心中暗暗叫苦,卻只得在前頭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