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齊,恭喜啊,恭喜啊。你家的齊惠可真是爭氣啊!第一名,這下重點高中沒有問題了……」14歲的齊惠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了高中的升學考試。
他們這里很偏僻、閉塞,每年市里的重點高中只給他們一個名額。本來以齊慧的成績,要想拿到這個名額到沒什麼問題。只是考試前半個月,她媽媽又不知道為了什麼事,要和他爸鬧離婚。後來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考試的前三天她又回來了,還請了三天的假專門在家給齊慧做飯。
這突如其來的待遇,到讓齊慧心里平白的有了不少的壓力。從小她一直都很努力的讀書,表現很好,其實她內心真正的想法,就是想得到她媽媽的一個肯定和微笑。
沒想到這一下子得到了媽媽的意外關注後,到讓齊慧發揮有些失常了。好在她的底子勞,失常後總分也比第二名多了近7分。鄰居們都很高興地的來她家,恭喜她考上了重點高中。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沒有接到重點高中的通知書?為什麼是後面的兩個同學?」滿懷期盼的通知書並沒有送到她的手里,而是給了同班的另外兩個同學。一個是齊慧最好的朋友之一——校長的女兒;另一個是廠里黨委書記的兒子。這兩人和齊慧都是從幼兒園一起長大的發小,這一巨變簡直讓齊慧完全都呆了。
「校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家齊惠不是考的第一嗎?為什麼收到通知書的不是我家的齊惠?」好多的人和齊慧的爸媽一起為這事找了學校,他們也擔心自己的子女以後也遇到相同的不公平的待遇。
「哦……是這樣的,這兩個學生是連續三年的三好學生,每人總分加了三十分,所以最後市里重點中學的通知書最後寄給了他們……」
「可是……我們上中學後從來就沒有進行過三好學生的評選啊?每次問你們的時候,你們不都說我們現在學習緊張,不想因為評選耽誤我們的學業嗎!」齊惠完全听愣了,她們什麼時候進行過三好學生的評選了?!
沒想到的是,他們不是怕耽誤時間,而是怕耽誤的這個啊!要不以齊慧的優秀,又怎麼會沒有她的份呢?
不管是多高尚的人,在面對和自身的利益向沖突的情況時,也可以是那麼的無恥。甚至越有文化,無恥的級別就越高,越無法挑剔。即使是那麼明顯的卑鄙,他們也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臉不紅眼不眨的侃侃而談。
但胳膊擰不過大腿,在那個封閉的小山村,天高皇帝遠,那時也沒有現在這麼發達的資訊,可以有一個投訴的渠道,齊慧就這樣以第一名的身份,卻和重點高中絕了緣。
「爸爸,不想去技校。我不想上學了。」齊惠雙眼無神的瞪著天花板。
這事給齊慧的打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大病一場後,參加了技校的考試。沒想到心灰意懶下,胡亂寫的答卷,還能讓齊慧成為了技校的第一名。
廠里也不知怎麼想的,還因為這送來了一筆獎學金。可齊慧拒絕去那里上學,確切的說她不想再上學了,學校讓她覺得很骯髒,她不想再進這樣污穢的地方學習。
「寶貝,人的一生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總會有很多不順心的事……人要向前看,未來永遠是比今天美好。你是爸爸的寶貝,是爸爸的驕傲,是不會就這樣輕易被擊倒的。要是你一直都沉浸在已經過去的痛苦里,那就只能永遠都活在痛苦中。要是你不努力的抓住今天,那你明天就會為今天的不努力而後悔了……社會就是這樣的現實,每個人在面對和自己的切身利益有關的事時,就會做出傷害別人的事……爸知道你是一個很有主見很聰明的孩子,咱們也不是只有上重點高中這一條路啊。有能力的人,怎麼樣也不會被挫折擊垮的。只有那些倒下了還能站起來的人,才會知道倒下去會有多痛,才會在未來走得更踏實,更穩當。……」
在爸爸勸解齊惠的同時,房間外不時能听到媽媽帥鍋砸碗的聲音,以及不時夾雜其間難听的問候別人祖宗的問候語。
那些天父親和齊慧說了很多,將她原本死寂的心再次激活過來,開始願意直面她身處的這個社會,這個父親嘴里叫做現實的社會。
「媽媽,媽媽。這棵樹怎麼斷了。」齊惠回過神來,看著女兒手指著的門前那棵香樟樹,心里翻騰不已。
曾幾何時,這棵香樟樹可是她最依賴的朋友。每當父母吵鬧後各自離開的夜里,她都會依靠在這棵高大的香樟樹下,輕聲的哽咽。那隨風而起的婆娑聲,將她的嗚咽調和,漸漸的不再那麼的悲戚。舞動的陰影將她籠罩其中,只有在這時,那受傷的心才會感覺到安定、寧靜,不再那麼的疼痛,糾結。
「有一次前面的房子起火,將它烤壞了。你外公為了救它,就將它的樹冠給鋸掉了。」齊惠有些哀傷的看著這棵沒有了樹冠的香樟樹,它到底還是從那場大火中活了下來。只是原先茂密的樹冠,現在只剩下了零星的幾個小枝椏,襯著那光禿禿的大樹干,很是難看。
齊惠若有所感,雖然失去了最美麗的那部分,可留存下來的才是生命的本質。才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媽媽,這里好髒……」寶寶的記憶都是從搬遷後的新家開始的,哪里見過這樣破敗的地方。
「那媽媽帶你去我以前上學的地方吧,那里可好玩了。有一個大大的操場,上面有很多的小草……」齊慧拉著寶寶的手,默默的向曾經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家」告別。慢慢的轉身向學校的方向走去。
這里就是一個像胃形狀的小山谷,四面環山,只有一條近兩車道寬的水泥路縱貫南北,通到外面的世界。距離最近的一個小鎮也需要近兩小時的車程,途中經過的都是一些荒蕪的山區。
小山谷的面積齊惠不能確切的估出來,但總的來說不會超過5平方公里。很難想象,就在這樣不大的小山谷中,曾經居住了近5000的人。沒在這樣的環境生活過的人,更難想象,在這樣封閉的環境下,人性都是被怎樣的扭曲著。
這樣的環境下,誰家要是發生點什麼事,不到一個小時,居住在這里的每個人估計就都知道了。曾經齊惠他們老校長的兒子,因為沒考上大學,被周圍「關心」的話語給逼瘋了。而這樣的例子並不在少數。
一路漫步在幾度夢里出現的熟悉小路,思緒毫無目的的隨處遐想。
她暗自慶幸自己當初上了技校,在80年代,這可是一個很熱門的學校。好多成績優秀的學生,寧願不上高中而首先選擇的學校。要不然,她估計也會被那些「關心」的口水給淹沒了。
好多的人都非常羨慕她媽媽,孩子上學、生活什麼的費用,都不用她出錢,以後的工作也不用她操心。那幾年,她和媽媽的關系有了一些改善,媽媽沒少疼她。
只是她自從上了技校後,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所有以前她擅長的東西,她都不再踫。和同學的關系也是,若即若離,沒和誰特別的親近。
學校要排練一個舞蹈節目,參加廠里的匯演,誰來說也她不參加。體育老師看重她的體育特長,想她加入校隊,她拒絕了。弄得那老師一氣之下,每次體育都考籃球。她的特長是田徑好不好,那籃球十個能進一個,都還是靠的運氣,弄得她兩學期體育沒及格。後來可能那老師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她的事,才一反常態,不再針對她。不僅如此,還經常的到宿舍找她打撲克,請她去家里吃飯。于是接下來,她連續拿了四學期的甲等獎學金。
以至于畢業的時候,技校同學的留言幾乎都是一些類似的字眼,什麼清高、高傲、神秘、孤獨、內向……反正所有和不合群有關的詞都落到了齊慧的身上。
媽媽一直都沒發現她的改變,每次別人夸她的時候,媽媽都一臉得意,笑得夸張。
而那幫發小看到那些留言後,全都用驚異的眼光看著齊慧,就好像留言上說的是一個外星人,而不是從小和她們一起長大的齊慧。
這些字眼怎麼可能和齊慧沾上邊呢?
齊慧搖搖頭,想把過去那些不快從頭腦里搖走。這是她初中畢業後養成的一個習慣,每當遇到不開心的事時,她都會不自覺的輕輕搖頭。
齊慧收回思緒,專心的陪著女兒在操場上玩石子,拍泥巴,撥青草……兩人玩得很是開心,衣服也是髒得可以。
操場依舊,只是已經是野草叢生。曾經喧鬧的操場再也不見了往日的朝氣的身姿,曾經那朗朗的書聲也歸于了平寂。四周靜靜的,除了她們母女倆的聲音,听不到別的任何聲音。幾棟教學樓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隨處可見沒有了門窗的空洞。
這里,曾經是齊慧最快樂、放松的地方。遠離家里的風暴圈,齊慧可以盡情的揮灑自己的熱情,展示自己的才華。可如今再也沒有了往日風光的半點痕跡。
寂寞瀟瀟處,風過了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