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裴夜沒走多久,周林夫婦就來了。
周林沒說什麼,領著她回了家丁苑,而石翠雅卻是被周許氏帶去了女苑。
易傾南心里清楚,肯定是裴美人的意思,想想也是,這里是他的寢室,自己和翠丫鳩佔鵲巢,賴著不走,像什麼話?
寢室里伙伴們早已就寢,鼾聲此起彼伏,只有江玉涵迷迷糊糊問了聲︰「又被派去出公差了?」沒等她回答,他又翻身睡去了。
易傾南將包袱放下,模到自己的鋪位,和衣躺上去,回想起剛剛周林在路上說的,她被除名的事還沒對外宣布,大家都還不知道,她能夠回來已經是莫大的福氣,也不必到處宣揚,往後在府里一定要安分守己,踏實做事,謹慎做人。
根據周林的說法,將軍親自去追她回來,說明心中是對她另眼相待的,不過話說回來,這府里內務終歸還是老夫人說了算,將軍管得了她一時,卻管不了她一世。
所以周林語重心長告誡她,萬不可恃寵而驕。
易傾南心里其實挺委屈的,本來就是他娘親的不對,他追自己回來,不過是糾正錯誤而已,這打一大棒再給顆甜棗,算什麼寵啊!她已經夠夾起尾巴做人了,根本就沒驕過好不好?
一天之中發生了那麼多事,她哪里睡得著,在腦子里將這前前後後的經過拼湊起來,從頭到尾拉了一遍,得出了三點結論。
第一,如果沒有那劫匪出來打劫,也許她就這麼認命了,忍氣吞聲走人;可現在已經出了這事,對方明顯是受人指使的,她可不能就這麼算了,必須給自己討回個公道來。他們想趕她走是吧?她還就不讓他們如意,偏要留下來,而且要活得風生水起,讓他們煩不勝煩,氣死活該!
第二,很顯然,裴老夫人不喜歡她,鄭大管家厭惡她,楊嬤嬤更是恨她入骨,那好,她從此記住了,盡量避而遠之,少在他們面前出現,她只是個小家丁,而他們都是些大人物,踫面的機會其實也不多的,只要她夠機靈,夠警覺,應該不成問題。
第三,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回的事就算是過去了,可難保沒有下回,下下回,在這府里,真正能保護她的人只有一個,唯一的一個,那就是裴美人,她的大BOSS,只有他才能跟裴老夫人對壘,因此她得好好把握住這個保護神,想盡辦法接近他,討好他,巴結他,正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他就是她在這高門深院里平安生存的關鍵。
想通了以上事項,易傾南覺得舒坦了很多,閉眼小睡了一會兒,天就麻麻亮了,不知誰嘀咕了句該起床了,室內人影晃動,響起悉悉索索穿衣服的聲音。
易傾南心里有事,睡得很輕,這時候也坐起來,準備更衣洗漱,眼看旁邊王福貴正在穿褲子,她便縮在他身後,迅速扯下原先的衣衫,套上那身家丁服。
不想因為手臂受傷的緣故,動作較平日遲緩了些,這邊王福貴已經穿好了走開,那廂陸大慶不經意一眼瞥過來,正好瞧見她手臂上裹著的紗布,愣了一下,當即叫道︰「小五,你的手怎麼了?」
伙伴們一听這話,都關切圍攏過來,黃芩等人也在外圍張望。
易傾南大大方方將衣袖卷起了一點,露出一截紗布來,朝眾人面前亮了下,續又放下,滿不在乎道︰「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昨天替將軍出門辦事,不小心摔了一跤,所以回來得晚了點。」
果然,少年們一听到將軍兩個字,注意力都轉移過去了,不無艷羨道︰「小五你可真行啊,盡遇到這樣的好差事,回回都是被將軍欽點!」
「是啊,啥時候也讓我們哥兒幾個沾沾光呢?」
「去去去!」易傾南連連撇嘴,嗤之以鼻,「給主子辦事可不是你們想象的那麼輕松,像我這麼聰明伶俐的,都免不了要出狀況,不是這里磕一下,就是那里受個傷,就你們那樣的心眼,呵呵,少去胡思亂想,老老實實在府里待著吧!」
她說的並不假,這幾次但凡扯上那將軍主子,哪一回的過程不是驚心動魄的,而她真就是最倒霉的那個,屢被殃及,傷病不斷,而眾人對此都是看在眼里的,羨慕歸羨慕,隨便說笑幾句也就算了,只有黃芩,投來狐疑的眼神,顯然對她的說辭不太相信。
不信就不信,易傾南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不就是鄭直養的內線嗎,她倒要看看,他到底還能出什麼ど蛾子?!
少年們洗漱完畢,結伴去飯堂吃早飯,听他們路上抱怨,那夷陵皇子可麻煩了,暖風閣到處打掃得干干淨淨,收拾得整整齊齊,屋里什麼都換上了新的,據前輩們說,比將軍用的東西還好,可他還是挑三揀四的,這里不喜歡,那兒不滿意,昨天午後她被臘梅叫走之後,他們就因為這個一直在暖風閣忙活,累得夠嗆,晚上回寢室倒床就睡了。
還有,听說為了好好招待這位貴賓,當今聖上還下旨許了康親王和大將軍三日假期,兩人在此期間不必早朝,康親王負責陪同游覽,大將軍則負責安全保衛,所以眾人都暗地高興,巴不得康親王把那皇子帶得遠遠的,出城游山玩水去,大伙在府里也少了很多活計,好歹能松口氣吧。
易傾南心里惦記的卻是另外一回事,那將軍主子昨晚拒絕將翠丫留在府里當丫鬟,但後來他卻讓周許氏把翠丫帶回了女苑,是否意味著此事還有轉機?
帶著這樣的疑問,她也顧不得許多,一進飯堂就直奔廚房,卻沒找著人,一問才知,周許氏今早並未出現。
周許氏不在,翠丫也沒見蹤影,易傾南怕福貴他們擔心,一直沒說自己的真實遭遇,只在心里暗地著急,不過還好,她清楚周許氏的為人,這夫妻倆在府里勤懇做事,保持中立,並沒有加入清波黨當中去,便不會對翠丫不利——
飛鶴幫和清波黨,是她昨晚臨時想出來的,用以區分這府中的新舊派別,兩大勢力,可別說,五哥原創,好听又好記!
這頓早飯吃得有點食不下咽,勉強把肚子填得半飽,正準備上崗開工的時候,周林匆匆忙忙過來,只交代了讓她換休一日,便帶著少年們干活去了。
上回她脖子受傷也是換休過,所以眾人對此並無懷疑,易傾南迎上周林的眼神,有絲了然,這只怕又是將軍主子的主意。
說實話,裴美人對她可真是不錯!
易傾南慢慢走回寢室,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其實挺虧欠他的,一開始吃他買的餅,穿他給的衣服,後來又假冒裴府家丁坑蒙拐騙,接著砍斷了他家的旗桿,然後還放走了他全力追剿的欽犯,再有就是惹下這一大堆麻煩事,他不但不生氣,還把自己追回來,親自裹傷,一意庇護,小五哥何德何能,竟遇上這樣重情重義的主子,當真是內心難安,無福消受哪。
眸光落在她隨身攜帶的包袱上,不由得眼楮一亮,是了,她不是打定心思要經常在他跟前出現,以制造存在感嗎,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有一個極好的機會擺在面前!
四十兩銀子是將她除名的補償金,如今她人已經回來,這錢便不可能再留下,必須交出去。
模了模那硬邦邦的銀元寶,雖然萬分不舍,但易傾南還是痛下決心,紙里包不住火,這是千古名言,與其讓將軍主子自己知道,倒不如她早早就主動承認,盡數上繳,還可以得來個好名聲,在裴美人心目中也存下個好印象,最大限度表明她的誠意。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她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賺更多的銀子!
主意既定,易傾南再無遲疑,捧著那包銀元寶就出了門,朝飛鶴園的方向走去。
這飛鶴園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雖算不上輕車熟路,但也有個大致的印象,順著那花木回廊,通幽曲徑,順順當當就走到了院前階下。
「易小五,又是你!」作為飛鶴園的當家管事,一見這小家丁驀然出現,大搖大擺就往主子的房間闖,裴寶當仁不讓現身,哼道,「不是讓你停工休息嗎,你來做什麼?」
對這小家丁,裴寶其實感覺挺矛盾的,一方面小家丁長得俊,嘴巴甜,一口一聲裴寶哥,讓他听得很是受用,也大大彌補了他在這園子里被七星衛們漠視的憋屈;而另一方面,這小家丁在主子面前蹦跳竄的,搶了他不少風頭,也令他覺得備受威脅,他甚至覺得,長此以往,自己這貼身隨侍的地位恐怕不保!
所以每回看著這小小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心里那個為難啊,面上自然是熱情不起來,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巴不得他消失才好。
易傾南可不知他這般心思,她已經听周林講過,昨天多虧了裴寶去給將軍報訊,將軍才帶人匆匆追出門去,因此裴寶算是她的間接救命恩人,對他自是感激涕零,滿面堆笑,「裴寶哥,我有要緊事來找將軍,將軍他在不在啊?」
又來了又來了,又是這副笑吟吟的小樣,他裴寶從今往後再不吃這一套!
裴寶板起臉,大手一揮,冷然道︰「將軍不在,回吧回吧,從哪兒來回哪兒去!」說罷扭頭就往房里走。
這一來就吃了個閉門羹,被拒絕得灰頭土臉的,易傾南也沒氣餒,追上去道︰「裴寶哥,你听我說,我真的有要緊事找將軍,麻煩你通報一聲吧。」
她也納悶這個裴寶為何突然就變臉了,自己可沒得罪他呀,但將軍肯定是在府里的,那夷陵皇子都在呢,將軍能到哪里去?
易傾南卻不知道,其實這會兒裴夜正帶著七星衛在小校場里操練呢,這是每天早上必備的功課,風雨無阻,從不落下,以她現在所在的位置,只要原地大聲吼上幾聲,以裴夜的功力鐵定能听到,可她哪里敢啊,這可是飛鶴園,又不是家丁苑,敢在這里大聲嚷嚷,不要命了差不多!
裴寶回頭瞪著她︰「你什麼意思,覺得我在撒謊騙你是不是?」
易傾南連忙搖頭︰「不是不是,裴寶哥,我真是有要緊事——」她生怕裴寶不信,將手里捧著的包袱送上去,「不信你看,我是來向將軍承認錯誤的……」
裴寶瞄了一眼那包袱,半信半疑接過來,在手里一掂,還挺沉,「這是什麼?」
「這是……」易傾南訕訕笑道,「贓物,呈堂證供呢。」
「那好,東西留下,人可以走了。」裴寶將包袱抄在手里,沒再理她,揚長而去。
「哎,我說——」他人走得飛快,存心要避開她,轉過一個拐角就沒了蹤影,易傾南叫了一聲沒叫住,只得跺腳嘆氣,這人今天是怎麼了,怪模怪樣,喜怒無常!
不過總算是把銀子上交了,由裴寶呈給將軍主子也是一樣,至于跟將軍主子的溝通交流嘛,換個時間也行的,這一來二去,進進出出的,也讓那些人知道她與將軍的關系匪淺,教他們不敢小覷,日後若再想動她,也得在心里好生琢磨琢磨!
易傾南是個樂天派,對裴寶的態度也沒放在心上,拍拍手,任務完成,打道回府。
剛走出飛鶴園的大門,忽然從旁邊冒出個人來,兩眼放光,喜笑顏開,大手攬上她的肩,連拖帶拉拽著她走去一旁。
「嘿,小兄弟,我可找到你了,走走走,陪我出門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