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對于易傾南來說倒不陌生,側頭一看,果然是那位夷陵皇子,叫什麼來著?對了,赫連祺。
依舊是那張面白唇紅,美得近乎妖艷的臉,鳳眸斜斜瞟來,媚態猶生,無比惑人,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早就吃不消了,鐵定被電得暈過去,但對她易傾南來說,什麼美男沒見過,再美,美得過她的將軍主子嗎?
其實吧,真要比五官相貌,赫連祺與裴夜也是不相上下,毫不遜色,可誰叫某人偏偏是先入為主,認定這一類型了呢,在她心目中,將軍主子就是美男的典型,多一分則胖,減一分則瘦,比他白的那是小白臉,比他黑的那是包黑子,總之是恰到好處,無與倫比。
所以易傾南的目光只在他臉上停留了短短一瞬,就輕挪開去,落在他的衣著上。
今日赫連祺頭戴玉冠,腰纏銀帶,穿的是一身棗紅色的蠶絲長衫,水潤柔滑,薄如蟬翼,在陽光照射下反襯出明艷艷的亮光,將那原本高大挺拔的身材襯托得更顯碩美,可惜易傾壓根沒注意這個,只盯著他腰帶上的一顆明珠,半晌沒移開眼。
她其實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剛剛才損失了四十兩銀子,從個小富翁又打回到原形,這銀子交得干脆,事後還是蠻心疼的,白花花的銀子啊,得想個什麼辦法賺點回來?
赫連祺見這少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完全沒將他放在眼里,這與旁人前呼後擁千差萬別的態度,倒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大手輕拍下那粉粉女敕女敕的小臉蛋,笑道︰「你怎麼了,是被你們主子打了還是罵了?」
打?罵?
才沒有呢,將軍主子對她可好了,從來都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
易傾南不迭搖頭,對著這笑容艷媚衣飾華美的男子,腦子里慢慢清醒過來了,眼前這位可是夷陵皇子,是府里的貴客,更是導致她被逐出裴府的禍害之一,當時她是不知道他的身份,這才惹出麻煩,而現在,當是遠遠避開才對,這可是在飛鶴園的大門外,要是再與他糾纏不清,被清波黨的人看到,那又得出事!
一念及此,易傾南肩頭立縮,使上了那壁畫上的功夫,從他的大手下順利掙月兌,退後一步,躬身行禮︰「小人見過皇子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赫連祺眼底光芒一閃,微感詫異,他剛剛使的力道也不小,這小家丁居然能從他的掌下月兌離開去,到底是事出偶然,還是身懷絕技?瞥了眼那尚顯稚女敕的小臉,還有那單薄瘦削的小身板,不用多想,答案肯定是前者。
「那麼客氣干嘛?你記住了,爺不喜歡這個,下次一定要免了。」
赫連祺滿不在乎揮揮手,看起來並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易傾南也不堅持,順勢跳去一旁,恭恭敬敬道︰「小人該回去干活了,就此告退。」
「哎,等等!」沒等她邁步,赫連祺已經搶上前去,攔住她的去路,「不是說好了,要陪爺出去逛逛嗎?這就走吧!」
易傾南睜大眼楮看著他,不是吧,她什麼時候答應過要陪他出去逛的,都是他一個人在自說自話好不好?
而她這表情落在赫連祺眼里,卻成了甚不情願的回應,略想一下,笑道︰「放心吧,爺不會虧待你的,昨天的數目,爺加倍便是!」
易傾南听得搖頭,趕緊解釋︰「小人不是這個意思,小人只是個最低等的家丁,昨日是剛從外面回來,正好踫上殿下,這才給殿下帶帶路,而今天小人該在府里干活了,沒法陪殿下,殿下還是讓康親王或者是大將軍作陪吧!」
話剛說完,就見那頭遠遠過來一名丫鬟,易傾南忙縮了子,一個大大的鞠躬動作,看起來像是偶遇這位貴賓,正給他行禮的樣子。
這動作一直維持到那丫鬟走得不見,方才結束,抬眸卻見赫連祺饒有興味盯著她,一副就是賴定你的神情,「可是爺不想讓他們作陪,就想你帶著爺逛,昨天爺找了你一整天都沒見著人,今日總算是踫著了,別想再撇開爺!」
易傾南賠笑道︰「殿下說哪兒話,能替殿下辦事是小人的福分,不過小人身份太低,由小人帶殿下出府游玩不合適。」
「是麼?」見她一個勁點頭,赫連祺哼了一聲,慢吞吞道,「少找借口,什麼身份不身份的,你不是說這上京城里你最熟嗎,敢情是騙爺的?」
易傾南暗叫不好,這夷陵皇子怎麼就跟自己卯上了,她得了將軍的庇護才能夠重新回府歸隊,可不想再節外生枝,這會兒最好的選擇就是回寢室去睡覺,而不是在這飛鶴園門口,大庭廣眾之下,跟這貴賓拉拉扯扯說個沒完。
「小人哪里敢,但小人今日真的是有事,下回,下回好不好?」又听得附近有腳步聲傳來,過往的人越來越多了,而這位爺就是逮著她不放,可怎麼得了,易傾南終于知道什麼叫做拿人手軟,什麼叫做惹禍上身!
「不能下回,就今天。」明明笑得極為好看的俊臉,在她看來,怎麼就跟個惡魔一般。
「殿下,真的不行啊。」易傾南沒法,只好去撩衣袖亮證據了,自己還是個傷病員呢,實在沒那身體條件啊。
沒等她把衣袖卷起來,就見赫連祺倏然眯眼,指向那邊林蔭道︰「咦,康親王?」
康親王寧彥辰?來得真好,倒免了她的苦差事!
易傾南驚喜抬眸,卻覺後頸一麻,眼前發黑,半邊身子都動彈不了了,被人點了穴道!
長臂橫伸過來,將她架住不致跌倒,耳畔是那赫連祺安慰的聲音︰「可憐的孩子,待在這府里多悶哪,跟爺出門走走,爺帶你見世面去!」
易傾南此刻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她就該待在飛鶴園繼續等裴美人,裴寶趕她她都不出來!
這個夷陵皇子,他到底想干什麼?!
其實赫連祺也不想干什麼,只是一時無聊,想逗逗這個小家丁,在他看來,這小家丁遠比什麼康親王什麼大將軍有意思多了,但沒想到小家伙嘴巴還挺硬,說了半天就是不松口,無奈之下,他只好使出殺手 ,勸之不動,那就綁出去唄!
腳步聲越來越近,易傾南努力睜大眼,卻始終對不準焦距,意識也是迷迷糊糊的,面前黑影晃動,依稀是那夷陵侍衛的聲音,她似是被幾個人扶著在走路,也不知對方怎麼就能避開府里眾人,一路暢通,順利出了大門。
也不知迷糊了多久,忽而眼前一亮,四周的景色驟然變化,不再是裴府的高門大院,卻是在好幾條街街之外,身處人來人往的巷口,剛剛扶她的侍衛都沒了蹤影,只剩下赫連祺一個人,一手握著一串糖油果子,吃得正歡,見她睜眼瞪著他,笑呵呵將另一串完整的還在往下滴著糖油的果子遞過來。
「這個我在墨蘭還沒吃過,挺好吃的,一人一串,給你!」
「殿下,你可把小人害苦了……」易傾南哭喪著臉,哪里還有心情吃零食,她沒忘記周林的警告,可誰知道,這殿下卻是個這麼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主!
赫連祺將果子塞在她手里,自己幾口吃完他的那串,舉袖隨意抹了下嘴,朝四周張望,「我听說這上京城里有個醉月樓,你知道在哪兒不?」
醉月樓,這名字很熟悉啊!
易傾南蹙眉想了下,嚇了一跳︰「不是吧,殿下想去醉月樓?」那不是她上回去找翠丫的那家青樓嗎?原來他嘴里說的逛逛,不是逛街,而是逛……窯子?
「看來你還挺熟的,這就帶我去吧。」
「呃,小人不熟,從來沒去過。」易傾南急急搖頭,雖說她對這古代的青樓還是有那麼點好奇,但眼前這位不是別人,是將軍府乃至整個上京城的貴賓啊,兩人從府里偷溜出來已經是犯了大忌,再去青樓那種特殊的地方,要是有個什麼意外,自己這小人物便是首當其沖的罪人!明白問題的嚴重性,她試探著道,「要不小人帶殿下去別的地方,小人打包票,保證比醉月樓好玩,殿下意下如何?」
赫連祺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有絲失望︰「也是,你歲數還小,應該對這些地方不熟。」
易傾南听得松了口氣,殷勤笑道︰「反正殿下在上京也不是只住一天兩天,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呢,下次就讓康親王陪殿下去好了,康親王他一定很熟悉的!」听說那康親王寧彥辰是個風月高手,上京城里排得上號的紅牌都是他的老相好,兩人臭味相投,正好結伴同行!
唉,這些身居高位的男人啊,都是一路貨色,相對而言,還是她的裴美人潔身自愛!要是沒暖風閣那兩名通房,那就更完美了!
易傾南眼神黯了下,心里微微泛著酸氣。
其實府里人都說這紅裳和綠絹兩位姑娘人美心好,對下人的態度沒得說,比起那表小姐不知好了多少倍,對于兩人以後被抬做姨娘之事,大伙都是喜聞樂見的,可不知怎麼的,她偏偏就對那兩人喜歡不起來。
她這是怎麼了啊?
正在愣神,忽見赫連祺手臂一抬,攔住了一輛緩緩馳來的馬車,胸有成竹笑道︰「不過也不打緊,我們坐車去便是!」
那車上本來是坐著有人的,一見馬車被人攔下,不由得開門欲罵,誰想驀然一亮,一錠白花花的銀子映入眼簾,「下來,這車被爺要了!」赫連祺回頭對著那車夫咧嘴一笑,滿口白牙在陽光下比他手里的銀子還要閃亮,「爺要去醉月樓,你找得到不?」
車夫縮了縮頭,噤聲不語,暗忖這位公子爺出手倒也大方,但就是眼神不好使,這車可不是出來載客賺錢的出行工具,卻是沈府的私有馬車,車上坐的正是沈府的二公子,沈文軒。
說起沈府,這上京城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那是出了名的書香門第,清貴人家,這名氣更多的卻是來自于沈府大小姐的準夫婿,當朝大將軍,裴夜是也!
沈府大小姐沈晴衣是京師著名的才女,花容月貌,學識斐然,而她的弟弟,沈府二公子沈文軒,別看這名字取得文縐縐的,卻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公子,仗著自家聲勢和那未來姐夫的威名,在上京城里招搖過市,盛氣凌人,不過是被他姐姐教誨管束得嚴,才沒出什麼大事。
沈文軒自持身份,當然不會把這銀子放在眼里,眉毛一挑,扯唇冷笑︰「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誰?」
易傾南听得直翻白眼,這話真是老土,要她來答,那肯定是︰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誰知赫連祺更絕,呵呵一笑︰「這個問題麼,還是回去問你娘比較好。」
沈文軒說話聲音挺大,赫連祺答得也是字句清楚,周圍路人聞言大笑,樂不可支,其中有人識得沈文軒身份的,更是笑得前撲後仰。
「你!」沈文軒在人前失了面子,惱羞成怒,「你可知道,我姐夫是誰?」
這話一出,整條街都安靜了下來。
「他姐夫很有名嗎?」赫連祺低頭,在易傾南耳邊低語。
易傾南在裴府當差的時間還不長,連沈大小姐都沒見過,自然也不認得這位沈二公子,答得模稜兩可︰「不知道,也許是吧?」
赫連祺笑了笑,再有名,能大得過那康親王和裴將軍?
打量了下沈文軒那因為嬌生慣養而圓潤肥碩的臉龐與身形,赫連祺聳肩道︰「能看得上你姐,你那姐夫真是沒什麼眼光,早晚都得對著張豬臉,不覺得倒胃口嗎?」
「你、你、你胡說八道!」沈文軒指著他,氣得直發抖。
赫連祺懶得再跟他爭辯耽誤時間,大手一伸,直接將他從車廂里拽下來,一把甩在路邊,車上另一名侍從模樣的人也被他拽了下來,再抓起那一心看戲的小家丁拋上車去,自己也跨進去坐好關門,手指虛空一彈,對著那車夫喝道︰「爺趕著要去醉月樓,走吧。」
那車夫冷不防背心一陣刺痛,知道來者不善,也不敢違背命令,趕著馬車徐徐開動了。
沈文軒被摔了個一身塵土,哼哼唧唧,罵罵咧咧,好一會兒才被路人扶起來,望向那遠去的馬車,呸的一聲吐出一口血沫,對著惶恐湊近的侍從高聲罵道︰「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回去叫人哪,給本少爺報仇!」
這誰家的二愣子,敢當眾欺負本少爺,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那好,就讓他嘗嘗苦頭,知曉厲害!
撫著還在流血的嘴角,怒由心生,他拉住那侍從,恨恨道︰「記住,人越多越好,個個都帶上木棒,把那醉月樓包圍起來,若是自家人手不夠,就到我姐夫府里去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