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家丁 第三十六章 夜長夢多(下)

作者 ︰ 央央

府里的馬夫巴圖是養馬的好手,易傾南在接手小微之時曾虛心請教,學得不少馴馬經。

「仔馬兩歲分群單飼,食槽每月要墊高兩寸,這樣馬兒才能昂首挺胸,頸長俊美。」

「馬至三歲,要練走,選平整草場,馴馬手掌控韁繩,不快不慢,讓馬兒找對步子,時間一長,馬兒就把這種步子固定下來。這樣馴出的馬,跑動平穩,四個蹄子跑出兩條直線,騎手若回視蹄花,千里馬的蹄花必是十三朵……」

「小微的蹄花是十三朵嗎?」她曾打岔問過。

「那是自然。」提起小微,巴圖面露自得之色,「不僅是小微,當年將軍另一匹戰馬小然也是蹄花十三朵……」說著說著,慢慢住了口。

記得當時她有心調節氣氛,便笑道︰「巴大叔馴馬這樣厲害,再尋一匹小白馬兒馴服好給將軍就是了嘛。」

巴圖听得黯然搖頭,「哪有你說得這樣簡單,這兩匹馬兒都是多年前將軍自己馴服的,感情非同一般,再說了,好馬易得,千里馬不常有,可遇不可求啊!」

……

是夜,天幕濃黑,子時已至。

易傾南正咬著根草桿,枕手仰面躺在草堆上,回想巴圖所述的馴馬經驗,喃喃念道︰「馬圈更有講究,機關大焉!白天馬糞不能掃除,盡管讓馬兒在上面站立吃草,如此馬蹄才能長得豐滿圓潤,否則長成片狀馬蹄,馬就不能跳高馳遠;夜晚歇息,要把圈內的馬糞清理干淨,這樣馬的皮毛才能光滑無垢,鮮亮無味……」

「不就是養個馬嗎,還有這麼多學問啊?」離她不遠的馬廄里,王福貴只著一身拼接麻色中衣,干得揮汗如雨,不亦樂乎,那身黑色家丁服早已月兌下,放得遠遠的,盡管是在深秋的夜里,可他一點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就這麼和小五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心頭熱乎乎的。

出來之前說到去幫小五干活,常寬一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模樣,陸大慶也是嚷著要一同跟來,還有江玉涵也是,他當然是回絕了,小五那里只他一個就成,人去多了礙手礙腳,反而麻煩。

「那是,所以我從來都是叫你們多學點本事,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不管是養馬還是當家丁,都要當那拔尖兒的一類。」

易傾南隨口說著,側頭看了眼被她從馬廄里牽出栓在根木樁上的小微,見那馬兒不為所動,神駿高傲的模樣,不由得哼了一聲,這畜牲就跟它主子一個脾性,連表情都一個樣!

她再朝正在干活的王福貴瞧去,忽然笑道︰「福貴,你這衣服怎麼這麼短?」

可不是嗎,王福貴身上的衣褲袖口和褲腿都短了一截,看起來好生滑稽。

王福貴低頭看了看自己,滿不在乎道︰「有什麼辦法呢,也沒穿多久,就成這樣了……」

「誰叫你每天吃這麼多,個頭猛長,跟個巨無霸似的,下回我不帶東西來給你加餐了!」福貴今年十六歲,那身高至少都在一米八五以上,體重少說也是有一百七,手臂比她的腿還粗,再長下去怕是要得巨人癥了!

王福貴一听就垮下臉來,「別,千萬別,小五,你就行行好吧,自從你走了之後,我們的伙食也相應少了一人份,除了小江還能勻我一丁點,常寬和二虎自己都是剛夠,所以我就指望著你時不時給我帶點,比如今晚的蔥油餅,真好吃,明兒還帶這個好不?」

「吃,你就知道吃!當我是變戲法變出來的呢,那麼容易!」易傾南橫他一眼,今晚她過來之前烙了許多餅,給將軍主子裝了一盤做宵夜,剩下的全給福貴帶來了,可沒想到那麼大一籃子,被他風卷殘雲三兩口就吃了個精光!

王福貴賠笑道︰「好小五,我知道你辛苦,放心好了,以後不管髒活重活累活,只要有活就交給我做,你在旁歇著就行,我保證給你做得好好的!隨時隨地隨叫隨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易傾南听著這最後一句甚是耳熟,再一想,不是自己經常掛在嘴邊的話麼,卻被這傻小子給學去了,不禁撲哧笑出來,「還能叫你做什麼,園里你也進不去,就只有這馬廄,每晚準時過來幫我打掃就行。」

「沒問題!」王福貴滿口答應,握著竹叉大掃把道,「你就歇著吧,我一定打掃得干干淨淨的,保準叫你們裴管事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易傾南嗯了一聲,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臉上掩不住的困意,擺手道︰「你乖乖干活,我先眯一會兒。」

「好,你睡吧。」王福貴朝她點點頭,埋頭苦干起來。

原本以為小五進了飛鶴園很是享福,可最近幾天看來也不是那麼回事,這不,眼楮下方盡是青暈,整個人一點精神都沒有,肯定是活干得多,沒休息好。

也挺難為他的,伙伴們就數他生得最單薄,連江玉涵都長壯了些,沒以前那麼娘了,可這小五還是那樣,細胳膊細腿兒的,只長個,不長肉,不像自己膘肥肉厚的,經得起折騰……話說侍候大將軍,一定很累吧,難怪他會困成這樣,躺在草堆上就睡著了!

王福貴邊干活邊不時望向那邊草堆,少年安靜睡著,悄然無息。

一個打掃,一個睡覺,這樣的情景,從約定那日開始每晚都在發生著,今夜也不例外。

忽一陣夜風吹來,後頸感覺到些許涼意,王福貴縮了縮脖子,關切看向那邊睡覺的少年,雖然小五一再強調自身穿得厚實,又嫌棄他那件家丁服洗得不勤汗味重,但他還是忍不住走過去,把自己的衣服取下來,蓋在少年身上。

衣服蓋上,王福貴沒急著走開,卻是彎下腰來,怔怔望著底下安然酣睡的臉龐。

印象中的小五是開朗的,活潑的,狡黠的,睿智的,勇敢的,有時很懶,有時很凶,嘴巴很甜也很毒,經常欺負人算計人;他卻從沒見過這樣的小五,彎彎的細眉,長長的睫毛,微揚的嘴唇,沒了平日的伶牙俐齒,恬靜得像頂上的月亮,又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

同為少年,他怎麼可以長那麼俊俏,那麼好看?

王福貴看得呆了,當初剛認識江玉涵的時候,他還跟陸大慶私下議論,說男生長得太秀氣,一看就是娘娘腔,打心眼里不喜歡這類人,可如今看著小五,卻絲毫不覺反感,反而是覺得看著歡喜無限。

吞了一口唾液,他感覺自己肚子又餓了,否則怎麼會見著小五的臉蛋想咬一口呢,瞅了瞅不遠處的竹籃,籃子里已經空了,就剩個潔白的大盤子,里面有幾顆芝麻粒。

回頭過來,一時看得又移不開眼,忽然瞥見那少年唇角溢出一點晶瑩,他愣了下,哈哈一笑,想也沒想便伸出大手,意欲去擦。

手指還沒觸到那光潔的臉龐,就听得似有人冷哼一聲,不知怎地,整條胳膊都麻了,動彈不得。

面前黑影一閃,草堆上的少年已經落入另一雙有力的臂膀之中。

王福貴吃驚抬頭,正對上男子那雙冷峻的黑眸,其中似有幽光一閃,寒澈如冰,剎那間,腦子里有一瞬的空白,嘴唇嚅囁,不知所措。

「將……將軍……」他吶吶喊出。

怎麼回事,小五不是說將軍已經歇下了嗎,再說就算沒歇下,也不該深夜出現在這里啊!

而此刻的情景,又好似有幾分熟悉,王福貴感覺自己真是被嚇傻了,竟莫名想起那個陰雨連綿的夜晚,小五被那個無賴齷齪的楊春明欺負,暈過去了,他聞訊趕去,本來是抱住了的,半途卻被面前之人給截走……

那人當時的眸光,也是像現在這樣,哦,不,現在還要嚇人得多!

裴夜沒理他,眼神從栓在一邊的愛馬,到置于地上的竹籃瓷盤,從那只懸在半空還沒收回的右手,再到飄落在地的黑色家丁服,眸光過處,似陰風刺骨,將懷中少年扣得緊了一緊,毅然旋身,沉默而去。

陡然劇變,某人卻渾然不知,只是一味沉睡。

易傾南睡得極香,就跟過去一樣,身邊有大個子福貴守著,她再是放心不過了,只是身上有點點冷,盡管她已經把將軍主子給的那件夾衣穿上,可畢竟是在室外,卻還是稍有不足。

之所以一直沒接受福貴那件外衣,卻是因為這家伙生性懶惰,不愛洗澡,以前有她管著還好,自打她調走進了飛鶴園,听二虎和常寬他們說,福貴推月兌天冷了,十天半月才洗一次,他力氣大,干活多,身上汗味又重,放在平日倒也算了,可如今她身上還穿了件夾衣……萬一將她的夾衣燻臭了怎麼辦?

也不是說這夾衣多金貴,只是,她難得添上這麼件新衣服啊!

當王福貴那件衣服蓋上來的時候,那隨之即來的些許暖意,令得她無法抗拒,恍惚間又有點點惆悵,內心深處,好像還在期待著什麼別的東西。

魔怔了吧?

明明身邊是福貴,她怎麼會幻想是另外的人呢?

想翻個身,但這草堆似乎變硬了,還伸出兩條粗壯的鋼索來,纏繞著她,禁錮住她,完全沒法動作。

易傾南蹙眉,使勁掙扎,卻無濟于事,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身上一松,禁錮解除,她被放在了一處平坦之地,觸感有點像是她的那張小床。

微微睜眼,她恍見面前一個高大的黑影,一眼瞥過,含糊嘟囔,「福貴……」

那人立在她跟前,一動不動,也不做聲,無形中卻有種駭人的壓力,徐徐前傾下來。

易傾南閉著眼楮,無力伸了伸手,正好模上那人的臉,「乖,你辛苦了,讓我再睡會兒……」她邊說邊在那臉頰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福貴的臉模起來還不錯,還算光滑,她迷糊地想。

忽然覺得哪里不對。

剛才那一眼,看到的人好似不像福貴,福貴長得沒那麼帥,而且,馬廄的燈光也沒那麼亮……

媽呀!

易傾南觸電般縮回手來,猛然睜眼,一看頂上那張英挺冷峻的男子臉龐,不迭彈開,一骨碌跌下床去!

「將……將軍……怎麼是您啊……」

這是怎麼回事,馬廄、草堆、食槽、福貴、小微……全都不見了,她竟回到了寢室,面前還立著個身著一襲寬袍的將軍主子,剛剛她拍的臉頰,不是福貴的,而是……他的?

媽媽咪,她拍了裴美人的臉頰?

「這話,該我來問你吧?」裴夜長臂一撈,將那少年抓起丟回床上,面無表情道,「你不是在馬廄打掃嗎?」

易傾南嚇得冷汗涔涔,瞌睡蟲早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偷偷瞟了眼他的臉色,低頭喃道︰「對啊,我在馬廄打掃啊……」該死的福貴,大笨蛋,看到將軍來了不知道早點示警嗎?!

「打掃?一個人?」

「嗯,兩……兩個人。」

「還有誰?」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易傾南在腦子里排除了福貴丟下自己跑開的可能,頭埋得更低,選擇實話實說,「還有王福貴,我讓他幫我干點活。」

「很好。」裴夜點頭,「還有呢?」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易傾南在心里默念著,低聲道,「我把剩下的蔥油餅帶去給他吃了,他塊頭大,食量也大,在家丁苑從來都吃不飽。」

「繼續。」

「他幫我打掃,我就在旁邊打個盹,以前沒有過,就是這幾晚而已。」

「還有呢?」

易傾南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沒了。」

「再想。」裴夜的聲音沒半點溫度。

易傾南又想了一會兒,還是搖頭︰「真沒了。」

裴夜哦了一聲,看向她的雙目眸光幽暗,明滅不定,直把易傾南看得個心跳如鼓,不知道自己哪里還犯有過錯。

屋里安靜得可拍,就听得彼此心跳起伏,呼吸惴惴。

過得許久,易傾南忍不住張口,正想問上一問,卻見他毫無預警地轉身,一言不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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