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栩第一眼並未認出他來,倒是蘇老大嚇得不行,尋常郭正如何胡鬧他都能夠容忍,死個人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但當著這麼多官吏的面打死人,可就叫他這個做幫主的下不來台了,他跺跺腳,嘆道︰「郭老弟,你好端端的到這里來做什麼?此人與你無怨無仇的,你怎麼能下這麼重的手?」史會朝本城諸吏道︰「小可在京城時,常听人說揚州吏治極好,想不到頭一次來就遇上這等刁民。」陳大人早已怒不可遏,白了蘇老大一眼,喝道︰「快把這惡徒打入死牢。」蘇老大不敢作聲,官兵正要一擁而上,突然郭栩看出些端倪,道︰「慢著。」又問郭正道︰「你是什麼人?」史會冷笑道︰「郭兄,這是個瘋子,說什麼是你的哥哥,我想郭兄一表人才,怎麼可能會有……。」郭栩大驚,一個箭步沖上來,遲疑的伸出手撥開郭正的亂發,驚呼出聲︰「正哥哥,你怎麼會……。」才短短半年,他怎麼知道自己的哥哥會淪落到揚州,變成這幅模樣?
眾人大驚,原來這人模鬼樣的惡徒真的是狀元郎的兄弟。蘇老大目瞪口呆,史會驚得畫扇掉落在地,忙趕上來連連作揖,羞愧不已。
眾官也傻了眼,先前通報之丁看看左右,瞧著死在地上的兄弟,哭喪著臉︰「人就白死了麼?」郭栩這才想起哥哥剛打死了人,退了兩步,顯得茫然無措,眾人也都不知該如何辦,忽聞大人笑道︰「要死哪有這麼容易?他只不過是昏厥罷了,大家不要大驚小怪,來人吶,把他抬進去,再去請個大夫來看看。」眾官長舒一口氣,都笑道︰「是啊是啊,今日狀元郎來到揚州,又和兄弟相認,真是喜上加喜,真該好好慶賀一番,這位郭大哥快里面請吧。」
郭栩很是尷尬為難,道︰「你要不要進去?」郭正見他這副樣子,早就心灰意冷了,道︰「我可不是為幾杯酒來的。」言罷轉身便走,史會道︰「郭兄,就讓你哥哥這樣走了?」郭栩嘆道︰「不然還能怎麼樣?」
抬走「昏厥」的門丁,眾官又入園把酒言歡。
趕回總舵,郭正真是越想越氣,本以為兄弟相見是一件團圓的喜事,誰知道郭栩卻對他如此冷淡,看來官場真是個烏煙瘴氣之所,好好的弟弟才進去幾天?就已經忘恩負義,和這些狗官狼狽為奸了,看來報仇的事是指望不上他,一切還都得靠自己,于是又在院子里練起武功來。
「哥哥。」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有人喚他道。他轉過頭去,就見郭栩在蘇老大的陪同下已穿過了月洞門。二人相視無言,蘇老大笑道︰「你們哥倆好好說話,郭大人,老蘇先行告退了。」
「好一個郭大人,你又來這里做什麼?」郭正背對著郭栩,冷冷道。
郭栩知他還在生自己的氣,道︰「剛才我是有不對,但你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打死人,那可是一條人命。」
此時的郭正已不會為人命而愧疚不安了,冷笑道︰「我殺的只是一條狗,一條狗眼看人低的狗,你考上狀元做了官,是不是也想學別人大義滅親?好得很,你快去叫人把我抓起來吧。」郭栩斷沒想到曾經那麼善良可親的哥哥,如今卻變得如此冷酷不講情理,沉沉嘆道︰「你明知道我不能,我不會這麼做,是你和娘救的我,你們的恩情我永世都不會忘記。」
「總算你還記得。」郭正依然冷言冷語。
郭栩走到他面前,道︰「哥哥,你不要再這樣對我了,我若有什麼地方做錯了,你只管打我罵我,但你也要體諒我的苦處,皇上沒讓我去翰林院,而是授我大理寺寺正的官職,便是要我以身作則,秉公執法,為百姓伸冤,如今我剛上任便包庇了你,這叫我有什麼顏面去面對聖上和同僚?」
郭正不依不饒,道︰「是我這個做哥哥的給你丟臉了,既然如此,你也不必認我。」
「哥哥……。」郭栩見他不講道理也真是沒有辦法,眉尖低壓,只得另尋話說,道,「你如何到揚州來了?娘和唐姑娘蘇姑娘都好麼?」自去京城,他一心備考溫書,不聞窗外之事,及至考上了狀元,又忙著面聖受官、和各處官員應酬,是以對蘇州的事一無所知。
「娘和安妹妹都死了。」郭正淡淡的道,神情語氣絲毫未變。
郭栩見他說得輕描淡寫,只當自己听錯了,自語著︰「娘和唐姑娘都死了?」但看著哥哥那堅毅沉靜的眼神,怔了怔,道︰「你的話是真……是真的?」淚水霎時奪眶而出,搖著頭道︰「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我才去了半年,怎麼會變成這樣?」
畢竟是兄弟,郭正見他這番模樣也心軟了,道︰「你放心,如今你考上狀元回來,娘的仇很快就能報了。」郭栩問道︰「哥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快告訴我。」于是郭正便將蘇州的事一一道出,末了又道︰「鮑大常是殺人凶手,你回到蘇州去定要將他打入死牢,為娘報仇。」
郭栩想起年少時自己經歷過的痛苦,背井離鄉,生離死別,想不到一切卻又在哥哥的身上重演了,問道︰「你不隨我一起回去麼?」郭正拍著他的肩頭,道︰「我現在還不能回去,等過了五月五日,我辦完了事就會立即趕回蘇州。」郭栩道︰「這也好,哥哥,你把證據交給我,我一定會讓鮑大常伏法的。」
「證據?」郭正詫異的看著他,「要什麼證據?難道我的話你還不信麼?」
郭栩見他神色有異,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急道︰「我自然信哥哥的話,只是……只是我也不能只憑這些就去斷案拿人,所有的案子都講究人證物證,沒有證據,我也不能徇私枉法,更何況這還牽涉著人命,更要慎之又慎。」
「放……。」郭正瞧著這個弟弟硬生生把後一個字咽回去,道,「難道沒有證據,這些惡人就可以為非作歹逍遙法外麼?你瞧瞧外面的那些狗官,哪一個沒有冤枉過好人?你只是為娘報仇,殺一個罪該萬死的惡人,卻反而畏首畏尾。」
郭栩道︰「善有善報,惡有惡果,不管別人怎麼做,我只管自己奉法行事。」
「糊涂,糊涂透頂。」郭正忍不住放聲斥責,「我早知是指望不上你的,娘的仇讓我一個人去報,你只管做你的好官吧。」郭栩本要說私自報仇殺人乃是官府嚴厲禁止的,但想來以郭正的脾氣肯定也是不會听的,只好又另尋話頭,可郭正只是冷嘲熱諷,二人越說越僵,最後不歡而散。
待郭栩離去,郭正心情煩躁,飯也沒有吃就早早來到城外那片樹林,一面練武一面等著況有琴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