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正驚恐的看著他血紅的眼楮,道︰「不,這……這件事也不能全怪我弟弟,你爹……你爹貪贓枉法,草菅人命,也是有錯在先。」
「為什麼是我爹?為什麼是我爹?」郝鼎臣叱問道,他指著遙遠天空,「這世上比我爹壞的官遍地都是,郭栩為什麼不抓他們?為什麼一定要置我爹于死地?」
郭正又道︰「這都是孔聖謙孟亞如的主意,我弟弟只是照他們的吩咐去做,罪魁禍首是他們,你要報仇也應該找他們。」
郝鼎臣喝一口酒,在陰暗處坐下來,苦笑道︰「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郭正的心空了一般,也不住的喝酒壓驚。郝鼎臣又道︰「孔孟二聖是我爹在朝廷的靠山,我爹收的錢很多都是送到他們手里,他們怎麼會對付我爹?」郭正大驚,道︰「二聖怎麼會……?我不信。」郝鼎臣譏嘲道︰「哪有不偷腥的貓?如今只有你弟弟想做聖人,蠢貨。」
他繼續道︰「這件事根本從頭到尾都是你弟弟做的,是他依仗有刑部那些老家伙撐腰,在聖上面前揭露我爹,是他一心想要我爹死,我爹死了,他就可以取而代之做蘇州的知府了。」
「我不信,我不信。」郭正悵然若失,不停的搖著頭,道,「你的那些朋友呢?他們可以幫你。」
郝鼎臣放聲大笑,笑聲詭異,道︰「朋友?那些沒出事的都翻臉不認人,那些出了事的死的死逃的逃,我哪里還有朋友?」郭正忙問道︰「國靖呢?」郝鼎臣道︰「他還在杭州,郭栩查抄了滿齒留香,他爹連夜也逃到杭州去了。」
頭痛欲裂,郭正抱著腦袋,深深的愧疚和痛苦,一邊是弟弟,一邊是好兄弟,誰對誰錯?弟弟為什麼要做得這麼絕?這讓自己以後怎麼面對鼎臣和國靖?他們的爹一個是大貪官一個是大奸商,確實罪有應得,但鼎臣和他娘是無辜的,為什麼要連累他們?他拍打著腦袋,似乎想從亂如麻的思緒中拍打出一個答案來。
「郭正,從一開始你就錯了,你根本不該認這個弟弟,由他自生自滅。」郝鼎臣道,「你弟弟要是還有良心的話就該殺了那鮑大常,而不是先對付我爹。」
郭正猛地轉過頭,道︰「你說什麼?鮑大常還沒死?」
郝鼎臣冷笑道︰「有你那好弟弟照看,他現在可活得比神仙還快活。」郭正道︰「郭栩不會這樣做的。」郝鼎臣道︰「他什麼事做不出來?這鮑大常惡貫滿盈,只因檢舉了我爹和楊譽那老烏龜,不但自己沒事,還被你那好弟弟嘉獎了一番。」郭正驀地一掌打在欄桿上,欄桿應聲粉碎,他怒道︰「等過了明日,你隨我回蘇州,倘若郭栩真的做出這些事,不用你動手,我自會親手殺了他。」
「好,好一個大義滅親。」郝鼎臣見他掌力駭人也頗感驚詫,道,「我只怕你嘴硬心軟,根本下不去手。」
郭正道︰「你放心,如今我對誰都不會心軟,該死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郝鼎臣道︰「如此最好,不過就算我們不殺他,郭栩在朝廷里得罪了那麼多人,也絕不會有好下場。」郭正心頭一痛,郝鼎臣迎風背立在陰暗中,衣袂長發飛揚,側著臉道︰「郭正,不管你會不會殺郭栩,現在我還認你這個兄弟,但是你若想阻止我去殺你弟弟,到時候別說是做兄弟,我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言罷邁步就走。
郭正心很亂,面無神色的站在那里,生活真是一個噩夢,當自己以為能夠承受得住的時候,打擊卻又接踵而至,世上有許多幸福的人,有許多痛苦的人,為什麼自己和自己的朋友都是後者?
他突然感到很孤獨很虛弱,與華瀟郎相比,自己真的很可憐,沒人關心,沒人安慰。
幸好還有酒。
「郭兄弟,郭兄弟。」郭正頭要爆炸般,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听到戒難在叫自己,他微微睜開眼,問道︰「什麼事?」戒難道︰「你不去祭龍大會了麼?」郭正捏著兩側太陽穴,道︰「現在是什麼時辰?」戒難道︰「已過巳時了。」郭正猛地睜開眼,滾下床來,驚道︰「你怎麼不早叫我?」急急往外就走,昨夜他喝醉和衣而睡,所以連衣裳也省得穿了。
祭龍大會在瘦西湖畔舉行,鹽幫早就出動了大批人手守在各個路口,嚴禁閑雜人等入內。郭正快步如飛,穿街走巷,聞著菖蒲雄黃氣味,愕然發覺五月五日也是端陽佳節,想起去年爭棕盛事,難免感慨良多。
因出了蘇州那回事,揚州官吏人人自危,無人來赴大會,于是破天荒的場上盡是些江湖人物,沒有歌功頌德,沒有阿諛馬屁,似乎湖面也清淨得多了。
湖邊早豎起各幫各派的大旗,迎風獵獵,旗下一字排開五十面牛皮大鼓,時辰一到,鼓聲大噪,響徹天地,驚得湖光山色中一群白鳥飛出,啾鳴不已。
郭正擠開人群,只見湖畔有一塊十丈見方的地方,皆以青石板鋪就,上首擺了一張祭台,台上依次陳列著各種犧牲,如牛首、羊首之類;台下一丈開外設著一座大銅爐,重逾千斤;再下則是各幫各派的實力人物,以地主蘇老大為首,其後為竇九、司馬參、晁復、陶北牧、顏恭、王渾等諸位幫主掌門,他們後面則是各幫各派的舵主、香主之流,如齊老二、司馬少棠、何常師等,約麼有五六十人,郭正心想若不是有幽冥社從中作梗,天下水上幫派齊聚,氣勢一定比現在要壯觀得多。
鼓聲落下,只听司儀大聲叫道︰「吉時已到,恭賀龍王爺生辰。」場面上頓時靜了下來,蘇老大雙手捧著三炷大香,聲如洪鐘,道︰「弟子蘇西坡拜賀龍王爺生辰大吉,求龍王爺保佑弟子順風順水,平平安安,生意興隆,財源廣進。」他一說完,後面的幫主舵主齊聲道︰「弟子拜賀龍王爺生辰大吉,求龍王爺保佑順風順水,平平安安,生意興隆,財源廣進。」言罷齊俯身三拜,而後以蘇老大為先,依次將香插在銅爐上。
禮畢,眾人兩旁列坐,早有人端上了雄黃酒、粽子等酒食,蘇老大舉杯朝眾人笑道︰「今日是端午佳節,偏偏也是龍王爺的生辰,難為諸位千里迢迢趕來揚州,我老蘇十分榮幸,敬諸位一杯。」眾皆把盞,同飲一杯,顏恭道︰「蘇幫主,今日大伙兒來又不是沖你的面子,你也就別這麼客氣了,大家平日里天南地北的,一年好不容易聚一次頭,還是辦正事要緊。」
洞庭幫童幫主問道︰「不知顏幫主所指的正事是什麼?」顏恭道︰「童幫主何故明知故問?往年大會拜完了神不就等著分地盤麼?」
童幫主擺擺手,道︰「往年是往年,今日是今日,魔教重出江湖,殺害我們無數兄弟,以本幫主之見,大伙兒還是先商議一下怎麼對付魔教為好。」眾人低聲私語,鄱陽幫金幫主撕開前襟,指著胸口一條半寸長的傷口道︰「不錯,魔教簡直是欺人太甚了,不鏟除魔教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此言一出,群情激奮,幫主們紛紛露出自己的傷口,痛罵魔教。
竇九冷笑一聲,道︰「鏟除魔教?哼,誰有膽量去不滅山,我甘願將敝幫地盤雙手奉上。」
眾人為之語塞,金幫主指著他罵道︰「竇九,你巨鯨幫與魔教同流合污,自然幫著魔教說話,前次若不是你,我們正道早就將魔教殺了個干淨。」
竇九將魚叉往地上一杵,鐵環亂響不歇,沉著臉道︰「我只听從公子爺的吩咐,什麼魔教正道一概不管,公子爺叫我殺正道我就殺正道,叫我殺魔教我就殺魔教,這次過來,一是給龍王爺面子,二是要告訴你們,以後但凡去呂宋、暹羅、緬甸的貨船,只要從南海過,賺的錢一律要給我五成,不服氣的,可以問問我手上的這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