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和廂房之間隔著一排茅廁,前方有幾株大松樹,後面則是萬丈懸崖,雲霧妖嬈,深不見底。郭正走進柴房,拿些茅草木板之類修補了幾個窟窿,又把席子鋪上。痛苦的時候他總覺得身上有使不盡的力氣,但一旦境遇變好起來,他就覺身子倦得很,躺在席子上很快就睡著了。
萬丈懸崖!雲遮霧繞,一個人從天上掉下來,慘叫響徹雲際,再近些,赫然是自己被風吹得扭曲的臉,郭正猛然醒轉,模了模身下,還好是踏實的泥土地。
奇怪,怎麼會做這樣的夢?他又走到懸崖邊往下看了看,夢里的懸崖分明和此處有異,那是什麼地方?自己怎麼會夢到從未去過的地方?或許夢本來就是荒誕無經的,他苦笑了笑。
「哥哥,哥哥。」身後忽傳來小尋的聲音。
郭正轉過身看著她活潑的樣子,笑道︰「小尋,你來找我做什麼?」小尋在少林寺時見他與古教主四人親近,因此對他並不見外,道︰「媽媽叫我來找你,他們都要下山去玩了,叫你一起去,咦,哥哥,你怎麼住這樣的破房子啊?他們明明跟媽媽說你一個人在這里住很大的房子呢。」郭正心想那弟子一定是怕華瓊瑩怪罪,因此才會編造謊言,遂蹲子撫模著她紅通通的臉蛋,道︰「以天為蓋,以地為席,哥哥住的房子簡直是大得不得了,小尋,這件事你別告訴媽媽好嗎?」
小尋點點頭︰「大哥哥的話小尋都听。」
郭正嘆了嘆,多可愛的孩子,要是能和心愛的女人在一起,生一堆這樣的孩子,在市井或是鄉野間平靜的生活,該是多麼美好的事?可命運就是這個樣子,你越是想得到的偏偏就是得不到,命運就像是一根胡蘿卜,而人則是石磨上的驢,這根胡蘿卜看似就在眼前,但當你追逐之時,卻一直被它耍得團團轉而不自知。小尋見他神色沉郁,便拿起那塊金鎖,道︰「哥哥,這個好不好看?」郭正一抬頭,只見上面刻了一個「楊」字,正是楊府的東西,笑道︰「好看,戴在小尋身上就更好看了,對了小尋,你們下山去玩,那你外公去不去?」小尋是華瓊瑩的女兒,她外公自然就是華遠亭了。
小尋笑道︰「外公當然也去了,舅舅和沒過門的舅媽都去呢,大哥哥,你跟我們去好不好?」郭正心念一動,暗想既然華遠亭也要下山,那山頂之上就沒有多少人了,自己正好去找一找他從流水園偷走的秘笈,計上心來,便抱著肚子,作痛苦狀,道︰「小尋,哥哥的肚子好痛,要休息一陣,去不了了。」小尋忙伸著小手給他揉肚子,急道︰「哥哥,你怎麼樣了?我去叫媽媽來。」郭正擺擺手,道︰「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告訴媽媽就說我不去了。」小尋半信半疑,道︰「你真的不要看大夫麼?那……那好吧,回來的時候我給你帶好吃的。」說完便也去了。
微風拂來,雲氣清爽,郭正走進屋子,盤腿運功,只等黑夜到來。
明月如弓,從東方升起,郭正側目看去,月亮似乎比平時所見要大上一輪,畢竟是在高處,所見自然與山下不同。他快步來到廂房外,縱身跳上屋頂,很快便找到了華遠亭的住處。
四周雖然燈火通明,但往來巡查的弟子很少,百年大派,哪個不要命的蟊賊敢來華山找麻煩?幾個值夜弟子隨處看了幾眼便聚到房里喝酒去了。郭正縱身跳下推開窗躍了進去。他輕輕合上窗戶,借著月光在房中四處搜尋。
華遠亭的房間擺設都很樸實,與尋常弟子相比也只是大了一點而已,除一個滿是經史子集的書架外並無其它裝飾物,郭正找了一陣並無收獲,暗暗納罕,那夜自己明明看見他從流水園書房偷走兩本秘笈的,怎麼會找不到呢?難道……他靈光一閃,難道這房中也有像流水園那樣的暗格?遂走到書架旁,開始一本本的翻書。
「咯吱」當他抽出那本《論語》時,書架旁的牆壁突然彈出一塊來,他大喜過望,走過去打開,果見暗格中整齊的擺放著兩柄刀劍和三本書。
刀身如漆,劍刃如霜,是烏金刀和青霜劍,郭正大驚,原來殺害蕭明的人竟然是華遠亭,果真好歹毒的心腸。他憤怒不已,又去看那三本書。
當初自己拿到的是《日月神功》和《逍遙遺紀》心法,這樣看來,華遠亭拿到手的多半是《日月神功》和《逍遙遺紀》秘笈,雖然郭正不知道為什麼流水園會藏有魔教的至上武功,更不知道《逍遙遺紀》有多麼厲害,但現在哪管得了那麼多?先拿到手練成絕世武功再說吧。他激動的將三本書拿了出來,翻開第一本只見紙頁由上往下寫著︰天下第一……第一……婬書,怎麼是《金瓶梅》?這本書郭正在蘇州時也曾偷偷看過,當下驚得目瞪口呆,怎麼在華大掌門房里會有這種東西?他只當這是華遠亭的掩飾,往後又翻了翻,文字和自己看過的確實無二,只不過多了許多華遠亭的注釋,像什麼「白鶴亮翅」「鯉魚打挺」「雙龍吸水」之類。華遠亭早年喪妻,長夜漫漫,畢竟難以遣排。
再看另一本,精裝細裱,赫然是一本去年的《品花寶鑒》,郭正看了看安安茵茵眾妹妹的畫像,不由得又是淚盈眼眶。
且放下吧,最後一本在封面上寫了「華氏醫譜」四字,原來是華家這麼多年行醫留下的一本醫書。郭正隨手翻開,書的前半部主要是一些望聞問切之類,後半部則寫了上百個方子,每個方子下又有紅筆做注,看筆跡和《金瓶梅》上的無二,應該是華遠亭的手筆,第一個方子叫做「回氣補陽方」,華遠亭將十幾味藥中的川貝改成了桔梗,而後注上「百日歸陰方」五字。
郭正大驚,這華遠亭醫術極其高明,他知道每味藥的藥性,隨手一改,好好的救命之藥就被他改成了毒藥。
再往後看去,華遠亭給每個方子都改了改,或加一味藥,或變一味藥,像什麼「十全大補丸」被他改成了「十日要你完」,「續命八丸」被他改成了「一續就完」,郭正萬萬想不到此人居然會在暗中研究這樣害人的東西,如果他把這些時間用到造福蒼生的事上,以他的醫術該能拯救多少人的性命?當年丁掌門病重,薛夫人向他討方子,他對丁掌門懷恨在心,于是就給了一張毒方,他的醫術是如此之高,以至于誰也沒看出這是一張要命的方子。
「掌門,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大師兄他們呢?」門外忽傳來華山弟子的聲音。
郭正回過神來,忙將東西又放回暗格去,這時華遠亭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只听他道︰「為師想起還有一些事沒有做便提早了回來,山上可有什麼事?」弟子道︰「掌門放心,一切都好。」華遠亭推開門,郭正情急之下便從後窗跳了出去。
「臭乞丐,你怎麼……?」後院有一架薔薇,李玉真正喝著酒忽見他從華遠亭房中出來,驚問道。郭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低聲道︰「李姑娘,你要是信我就不要多說話。」李玉真眨了眨眼楮,郭正放開手,便坐在了她對面。
果然片刻,華遠亭許是察覺到房中有異樣,走到後窗前探頭張望,見了二人,疑心的看了看郭正,笑問李玉真道︰「玉真,你們一直都在這里的麼?」李玉真點點頭,道︰「華伯伯,我心里面難受,便叫了郭大哥一起來這里喝酒賞月。」華遠亭嘆道︰「你對瀟郎情深意重,是瀟郎那孩子無福消受。」一瞥間,突然看到郭正並沒有酒杯,當下並不說話,合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