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找唐國松。」
正在床上半躺著的唐國松听見邢致君在門口跟同屋的男同學打听他,連忙爬起來,坐在床邊稍稍猶豫了一下,邢致君已經站在了面前。
「今天怎麼沒去補課的地方?」邢致君輕聲地問他,他用手撓撓頭,沒有說話。
「生病了?」她俯子看他的臉。他身體微微向後仰了仰,搖搖頭。
「那走吧,今天要復習的東西很多,趕緊吧。」她立起身,用命令的口吻說。
同屋的男同學朝他神秘地擠著眼楮怪笑,他只好拿起書包跟著她走出了宿舍。
一路上邢致君興致勃勃,一會兒說她周日晚上和幾個同學去看了一場電影,是南斯拉夫的,叫《橋》,特別好看;一會兒說她大哥要考大學了,她給他寄了學習資料,她大哥也想考北京大學。到了湖邊,她像往常一樣坐下來,從書包里取出一本學校自編油印的《光學》教材,對他說︰「你這次光學剛剛及格,我也沒考好,錯了一道大題,才83分,90都沒上,說明學的不夠扎實,這幾天我們一起重點把光學好好學學吧。」
他倆開始討論書上的一些難點。邢致君表現得跟以前完全一樣,就好像周日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唐國松心里松了一口氣,他想不管她是怎麼想通的,只要她沒事兒,他就更沒事兒。
邢致君的心里卻並不輕松,她正在忍辱負重地開始實施她的計劃。首先要了解事情的真相。要知道對手是誰。她當然清楚要從唐國松的嘴里掏出真話,首先要讓他放松下來,他一緊張,說話就費勁,何況是這種事情。所以她決定近期按兵不動,欲擒故縱。
一場初雪過後,校園里的樹木變得光禿凋零,冷風嗖嗖地刮起來,天黑得好早,晚飯後再也不能到未名湖邊學習了。唐國松的功課基本上也趕上來了,補課學習終于告一段落。在唐國松的提議下,他們晚上的學習陣地轉移到了系里的大教室里,有問題的時候就在教室外面的樓道里討論。
邢致君還未能有機會從唐國松的嘴里掏出「情報」,就不得已結束了兩個人單獨的補課活動,這讓她心里有些郁悶,但絕對不能表現出來。她注意過班里的郵箱,經常跟著生活委員去取信件,並沒有發現有唐國松的信。她也有意無意地打听過唐國松家里的情況,知道他只有一個姐姐,上山下鄉去了陝北多年,家里只有他和父母三個人。這學期以來學習緊張,唐國松很少回家,也不像在學校外面有對象牽掛的樣子。邢致君一度對自己的推斷有些動搖。
緊張的學習生活就像車輪不停地旋轉,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寒假就到了。邢致君要回上海,她要唐國松送她去火車站,唐國松痛快地答應了。
宿舍里其它的女同學都已經回家,邢致君有意把回家的日期推遲了幾天。唐國松中午來找她的時候,宿舍里只有她一個人。她終于有機會把話題引到了他對象的事情上。唐國松也不想再隱瞞,實際上他從來也沒有想過要隱瞞,只是覺得這種事沒必要告訴別人,何況已經有好幾年沒有李菊的消息了。剛開始李菊還給他往廠子里寫過幾封信,無非是告訴他一切都挺好什麼的,後來就音信全無了。他前些年還經常到李菊家里去,帶她那兩個弟弟玩一會兒,順便打听一下她的消息。可是她極少寫信回家,氣得他父親借著酒勁兒大罵︰臭丫頭片子,白養你二十年,光顧著自己享福,把一家人都忘後腦勺去了,沒良心的東西!
唐國松想起李菊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心里酸酸的。他原本想簡簡單單地告訴邢致君,他有對象了,叫李菊,現在在北大荒插隊,等她回來,他會跟她結婚,無論多久,他都會等她回來。他開始講李菊,講李菊苦難的家,講李菊對他的依賴,說著說著,他忘了時間,忘了為什麼要說,他越說越輕松,越說越流利,甚至能一句話說得很長也不打磕巴。他像倒豆子似地把埋在心里的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對著一雙充滿關切的大眼楮,他完全沒有了顧忌,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歡快,一會兒低沉,他感覺到了一種痛快的滿足,就像夏天喝了一海碗冰水,沖走了心底的悶氣,暢快淋灕!
邢致君沒有打斷他,本來她就有意叫他早來了半天,她是晚上6點鐘的火車,一點兒也不著急。她聚精會神地听著,用眼神鼓勵他繼續說下去,雖然此時她內心已翻江倒海。她沒有想到事情比想象得還要嚴重,他居然已經和那個李菊私定終身,但她臉上一點兒也沒顯出來,好像自己只是一個認真的听眾。第一次听到他說這麼多話,而且說得那麼流利,讓她對他又有了一個新的認識。她並沒有被他的李菊感動,她認為李菊顯然是配不上唐國松的,只會影響他的前程。
在火車站,唐國松一直把邢致君送進車廂,他赫然發現,她居然坐的是軟臥!發車的鈴聲響起,她和他在站台上告別,她轉身上了火車,快步走到車窗口俯子微笑著朝他揮手。火車「嗚——」地一聲啟動了,「撲哧撲哧」地往前移動著,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和景象讓唐國松一時有些錯覺,邢致君仿佛變成了李菊,李菊在流淚,使勁兒捂著嘴,注視著站台下的他,晃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