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豈敢,」午陵卻笑得坦蕩,「實在……是心力不支,無法再留在朝中為陛下效力了。」
「午大人……」正奇忍不住叫出口,簡苛卻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貿然插手君主與重臣之間的戰爭。
而亦如簡苛所挑明,這的確是一場君臣間的對峙——午陵拱手靜立殿下,態度認真恭謹,而帝嚳左手依然擋在唇前,一雙如鷹般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著這大膽的忠臣,沉默的氣息由他身上發出,卻如煙霧般蔓延至殿上所有人的身上。
「寡人不會準奏的。」
許久,帝嚳說了這般一句話,然後,將左手放下,眉眼壓得更低,「你應該記得,在你決定助寡人起兵之日,寡人便許下誓言,只要寡人在王位一天,便絕不會革你的職。」
「老臣記得,」午陵依然微笑,「陛下信守承諾,讓老臣十分感動。」
可感激之後,卻又是話鋒一轉,而言語里透出的堅決,比前面任何一次還要來得明顯而強烈。
「只是……老臣這次是自願請辭,絕非陛下革職,所以陛下無需顧忌。」
帝嚳面色一變,隨即,黑沉沉的雲便壓了下來,「對于寡人來說,沒有什麼不同。」
午陵張了張嘴,「陛下……」
「夠了!」帝嚳右手掰斷了手中的筆,倏地從案前立起低吼,「寡人不會準你歸隱的!」
「陛下!」午陵拱手道,「請陛下……」
「午大人!」正奇再次忍不住出聲,想將午陵拉下去,「陛下是器重您……您又何苦……」
「不,」午陵只是輕輕搖頭,「你不明白……」
「午大人……」在四目交接的瞬間,正奇愣住了,從那犀利如鷹的眼眸里,他讀出的,不是如賭氣般的執著,而是,一種心已成灰的蒼涼。
「難道,您是真的……」正奇只覺得喉嚨被什麼哽住了,或許,所有人都誤會了,這場請辭,並不是一種要挾,這戰功累累的二朝元老……是真的想離開了。
望著正奇驚訝的臉,午陵只是微笑搖頭,便又轉身朝向帝嚳,言辭懇切,「陛下……」
「午陵。」
忽然,帝嚳張口打斷了他的話,凝視他的兩泓碧潭里,閃爍著不知名的光,「你若是……真不願繼續留在朝中效力,寡人……倒有個安排。」
見帝嚳忽然轉變態度,眾人均是大駭,他們均知曉帝嚳冷酷無情的性子,因此比起方才,此時心懸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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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效力,這四個字,對于君主來說,無疑是一種變相的背叛。
而背叛的人……往往結局只有一個。
那便是……
「陛下……」午陵聲音一啞,背叛君主的結局,他豈會不知。
可是,卻還是咬緊了牙,啞聲回道,「……請明示。」
「簡苛,」帝嚳轉身背對殿下的行為,仿佛是在驗證眾人那可怕的猜測,「從今天開始,你暫時接管兵部的事,直到寡人選出新的兵部守為止。」
簡苛一驚,隨即俯身接旨,「……是,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而至于現任兵部守……午陵……」
說到這里,帝嚳的聲音竟有了停頓,仿佛是還存著一絲不忍與猶豫,于是,所有人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果然,陛下是要下手制裁了麼!
「老臣……在……」午陵低著頭,因為心緒不穩,一向冷靜老成的他,身形竟也出現了輕微的抖動。
他不是怕死,他只是……只不過是……
「陛下!」錦靈顧不得羽侍的禁忌,與正奇雙雙喊出口,卻在此時,听到帝嚳猶如從牙縫里擠出的聲音。
「兵部守……午陵……帶領五千精兵……前往大漠關戍邊!」
頓時,大殿上一片寂靜,他們完全沒想到,最後竟是這個結果。
而幾乎是同一時間,所有人,均因這道旨意,陷入了喜與憂的掙扎中。
他們喜,因為大羲王朝最驍勇善戰的武將,最受人敬重的二朝元老終于能夠得以保存性命,而他們憂,因為大漠關,是大羲國疆域里最荒涼最干旱的地方,而前往大漠關戍邊,是朝事里最苦難最折磨人的差事。
午陵雖說寶刀未老,可畢竟年事已高,陛下做出這樣的決定,到底是因為不忍心這「背叛者」死呢,還是只不過是想讓其生不如死?
眾人心中忐忑,可午陵本人,竟然揚起了唇線。
「謝陛下隆恩。」午陵嘴角揚起的笑意,已看不出是苦澀,還是欣慰,他只是拱手謝過,便抬起頭來,說出無疑是火上澆油的話,「老臣,這便去收拾行裝。」
說罷,便轉過身,無視負博幸災樂禍的冷笑,便在眾人詫異抑或擔憂的目光中,穩步朝著殿外走去。
在邁出殿的一刻,他听見一個冷若極冰的聲音在戳著他的脊梁。
「從今以後……不要讓寡人再見到你。」
很平,很平淡的聲音,甚至沒有感嘆號,可是,話語里的決絕,他是听得出的。
「老臣……記住了。」他輕輕說著,也不去想說話人是否听得見他的回復,便將身形一轉,消失在殿門之後。
他隱隱听見,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殿里,傳出了無數器皿撞地破碎的巨響!
「陛下!」殿里,眾臣駭得齊齊下跪,余光瞅著那一瞬之間便被推倒在地的龍案,端的是心驚膽戰,惶恐不安。
「退朝!」帝嚳仰坐在龍椅上,將頭倚在身後金色的屏風之上,左手的黑色手套遮住了那雙赭玉般的眼,薄薄的唇不帶一絲弧度,讓人無法猜出那張絕美的面上帶著的,究竟是憤怒……還是哀傷……
(以後,更新改早上咯~~所以大家不用每次都等到半夜了,都早早睡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