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金律。
金律從母親家的家屬院剛剛出來,就看見院門口那棵茂密的梧桐樹下站著窈窕的喬翡,湖蘭色的紗裙隨風輕輕搖曳,襯托著喬翡越發輕靈飄逸,陽光穿過葉隙散下的斑駁淺淺瓖繡在喬翡裙裾。從事舞蹈出身的人的確具有常人缺少的氣質,可是氣質無用,不然喬翡又怎會下崗?
看見喬翡金律有些意外,以前兩人吵架之後,即使喬翡知道自己躲去母親家,也通常是等著他自己回去,何時尋找來這里?最多是電話找找自己罷了。常年在外地工作的自己,似乎與這個叫做自己妻子的女人有著一種張弛無度地距離。仿佛自己愛上的那個女人被掉了包一樣,面前這個面容嬌好的女人很難再調動起自己陳舊的愛意。
金律。見金律沉默不語,喬翡再次叫他的名字。
怎麼來這里找我?金律見喬翡猶豫著是不是該向自己靠近,便開口問道。
我們真的不能平靜的談談嗎?喬翡終于走上前來,目光誠懇。
怎麼談?仍然是金魚回家的事情嗎?
還有水?喬翡大義凜然的說,她知道這對于金律很不動听。
金律望著喬翡,很長時間不曾開口,只是如同看著一個陌生人一般的看著她。他不知道是什麼力量使這個女人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如此自不量力!一個金魚已經使他們這個家千瘡百孔,又要加上一個水,什麼水不水的?
學校那邊表示過,他們也想做這個課題,如果我們可以答應,他們願意負擔水的一切費用。說著話他們已經不著邊際走到一個街心游園。
喬翡小心翼翼地說,其實她心中根本不在乎水的費用問題,她可以更辛苦一些。她只是希望金律少些顧慮,可以答應金魚和水一起回家,那有利于金魚和水的恢復!
算了吧!學校總是拿出各種各樣的理由和借口把金魚退回來,這又不是第一次。他們根本沒有責任心,只想把容易恢復與引導的智障孩子留下來,然後滿世界做廣告,讓輿論界幫他們擴大影響,看看他們學校又治愈了多少多少例患兒。看看,不但想把金魚退回來,還居然異想天開附加一個,只有你才這麼神經會中學校的計。
一提級金魚和水回家的事情,金律便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喬翡難過的看著歇斯底里地丈夫,深秋地風已經多出許多寒意。金魚是被多次退回來過,可是,這次她感到孔老師不同往日那些學校,孔老師是真誠的。
可這次我在學校真的看見咱們金魚和水那個孩子相處的很好,甚至……喬翡本來想說‘甚至比與你這個做爸爸的相處的還好’,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下,她今天來找金律是希望他可以同意並且與自己一起為金魚和水營造一個溫暖的家,她不想令他惱火。
真的?什麼是真的?真的是我們家已經有一個有問題的孩子,不能再有一個,無論從經濟上還是精神上,都不能再有一個!你明白嗎?金律斬釘折鐵地對喬翡講。
可是,我們為什麼不能試試?孩子有好轉的跡象,為什麼要放棄他們?你不允許他們回家,也不肯再與我生一個健康的孩子!你到底想怎麼樣?抹殺有金魚這個事實嗎?喬翡面色因為激動顯得赤紅。
唉!
本來以為金律會針鋒相對的,卻未料想金律嘆了口氣,在街心花園的長椅上無可奈何地坐下。
各種造型的花木把街心花園裝扮的色彩繽紛美倫美幻,人們仿佛在天然森林中漫步、徜徉、呼吸。幾步之遙喧囂忙碌的街道就好像此時的金律與喬翡,偶然行色匆匆的行人望著他們友善微笑,他們一定以為是小兩口沒什麼大不了的分歧,甚至想,很快就會冰釋前嫌吧!
可金律和喬翡他們並不這麼想。
見金律坐在椅子上發呆,喬翡也走過去坐在他身旁。正在尋思怎樣再向金律爭取一下時,金律突然又開口︰喬翡,即便我同意你把兩個孩子都接回咱們家,你也不想想,我一旦出差就是幾個月半年的,你自己能夠支撐住嗎?我們的經濟條件也不允許。我想調回來,可是現在找關系都月兌不開請客送禮,你真想我們就這樣一直牛郎織女?
听金律這麼一說,喬翡滿腔憤怒化為烏有。她知道金律已經因為金魚做了不少犧牲,有不少次回來的機會都放棄了,因為治療金魚需要錢,這是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他們這個家幾乎隨著金魚被篩查出有自閉癥以後消亡了,沒有正常的生活規律,所有中心都圍繞在金魚的求醫問診上。家不像家,妻子不像妻子,丈夫也不再像丈夫,甚至他們這個家庭連最簡單的上館子吃頓飯都不能。因為會被恥笑,因為會被刺激,甚至是唾罵。
那麼難道真的就讓金魚和水就這樣一輩子嗎?喬翡痛苦地想,金魚和水伴隨著音樂無限美好的翩翩起舞的樣子,再次浮現在她的眼前。
不能,不能放棄。
喬翡突然被擊醒。她仿佛游了千米大賽的泳一樣四肢倦怠,吸了口氣︰金律,就算我自己一個人也要把金魚和水接回家,我不能等到自己老的時候,侍侯不動金魚那時,讓孩子跟我一起死去,我要教給他們生存!
你既然已經想好了,還需要和我商量嗎?金律見喬翡仍然固執己見就絕望的向她叫。
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會麻煩你,我會在外面找房子,你如果放棄金魚,我也可以放棄你。說罷,喬翡逼住自己眼角的淚水快步向街道走去。
喬翡沒有回家,她去了學校。她還要與孔老師具體商談怎樣接金魚和水回家的事情。想到有一天,自己的金魚能夠像正常孩子那樣生活,有自己喜歡的朋友,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有自己照顧自己的能力。那麼,對于她來講這個世界上就不再有什麼遺憾了,自己也可以安心的老去。
我知道你最近幾天會來。一見喬翡孔老師就欣慰的說。
嗯。
可你的臉色可不太好,是遇上什麼不順利嗎?孔老師見喬翡有些不在狀態就關心的問。
沒,沒什麼。我很好。喬翡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
哦,那樣就好。多年的閱歷使孔老師明白,有些時候給別人留些**是對別人的尊重。
那麼,孔老師你們是怎麼安排金魚和水這個課題呢?
哦,是這樣,要看你們家長的時間,像金魚和水這樣的孩子,開始最好不要讓他們在沒有監護的情況下獨處。你們什麼時候家里沒人,需要出去工作,就把金魚和水送回來,我們固定好時間,逐漸就可以讓孩子們自己來回,金魚和水的記憶力好的非比尋常。我們可以試著讓他們在這方面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加以引導,這對他們將來的生存技能有利。
好,那麼就按照你們的計劃進行,畢竟你們是專業的。我周四、周六晚上要出去教舞蹈課,其他時間我幾乎都可以陪伴他們。
喬翡略微思忖一下說道。
那孩子的父親沒有什麼異議嗎?孔老師仍然從喬翡的憔悴中感到幾許不安。
哦,他,他,當然沒有。我們商量的非常好。喬翡口是心非的說。
喬翡,有什麼難處一定要告訴我,我們一起來解決。好嗎?父親,對于金魚這種特殊的孩子們也非常重要。一個完整的家庭對于孩子非常重要,對于一個有殘疾的孩子尤為重要。
孔老師語重心長地告訴喬翡。
我知道,孩子會有父親的,您就放心吧!最近我要回去把孩子們的房間布置一下,過幾天就來接他們回家。喬翡肯定。
看望過金魚和水,喬翡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金魚竟然對回家有著罕見熱情,一直要她把接他的日子用紙條寫下來,然後小心愛惜的放在自己口袋,隨後要喬翡再寫一份,他親自放在水的衣帶中。
就在喬翡準
備離開的時候,金魚擁抱過她,是的,金魚已經喜歡這樣的表達方式。金魚擁抱喬翡時,睜大溫純順從的眸子,輕聲細語地問︰媽媽,你愛我嗎?
已經放開金魚清瘦身體的喬翡馬上再次蹲子,與金魚一般高。然後喬翡用飽含深情而且清晰無比的聲音告訴那雙潔淨的眼楮︰是的,親愛的,媽媽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愛你!
金魚听見如此肯定的回答,羞怯的不知道怎麼才好。俯伏在喬翡懷里,金魚要求︰媽媽,你把愛金魚的話寫在紙上好不好?
當然,當然。喬翡淚流滿面的在紙條上工整的寫著︰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愛你,我的金魚。
當然,還有那個一直跟在金魚背後笑呵呵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