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躺在黑暗中,我那麼依戀來自耳畔喬翡均勻如蘭的呼吸。閉目塞听,近乎幻覺的高頻蜂鳴在腦中飛旋,此時此刻,我仿佛置身在一個寬敞龐大的影院,人群在亮燈的一剎那嗡嗡頓醒,潮水般散去。少時,諾大的影院中人們走得一個不剩,只有我孤獨的身體被再次暗啞的影院無息吞沒……
只有回到喬翡身邊我才是有價值,才是不寂寞的。
我又惹了大禍,或者是說我們大家一起惹了大禍,老頭子再次被我們氣住院,而且這次的情況並不樂觀。他的腦血栓犯了,緊急搶救之後一直處于昏迷。我已經在那里守了四個晚上,今天實在熬不住了。不是因為我累的熬不住,是由于內疚熬不住。
姐姐姐夫們都催我回去休息,今天我才回家。一回來,喬翡和孩子們就撲上來擁抱著我,他們以為我不再回來了。擁抱著喬翡和孩子們欣喜激動的身軀,我默默祈禱,一定要讓爸爸好起來,一定,我也要這樣擁抱他,讓他知道我有多麼需要他,我以前對他那樣有多混蛋。
爸爸是在高艷回來之後,承認自己也在婚姻以外找了男人的事實以後暈倒的。爸爸以為只有我這一個不爭氣的家伙才是唯一使他不放心的,現在才發現居然還有高艷。
他如何不氣?高艷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女兒,所以才苦苦留在身邊,孟輝一直是個言听計從的好孩子,怎麼也學會人家整什麼婚外戀?還是個斷腿的女人,這就更嚴重,那說明不是一時新鮮,貪圖美色,是有了真感情。高艷不思家庭,竟然也去打擊報復,這個家是不想過了,小多多天真爛漫就要缺爹少娘……老頭子怕是再也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所以就在我們哭天搶地的呼號中軟軟地倒地,身體如同躺在按摩椅上難以控制的痙攣起來……
你怎麼不問我這些天去干什麼了?我摟著喬翡,一如第一次我在賓館中擁住她一般,身子涼絲絲的似同展展緞子。
你回來了不是嗎?回來就好。
喬翡甚至都沒動,這話就似風的鬢角不經意就飄忽了。可我听出來她內心的期待和欣慰,這種拳拳愛意令我想一生為了這個女人停留。都說男人是風,不肯輕易為誰停下腳步,那是未到疲憊之時,那是還沒尋著那個值得他駐足的女人。
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我吻了吻喬翡皎潔的額頭,先起了頭,我等待她往下問。
可是不曾想喬翡非但沒有問下去,而是以同樣的話對我說︰正好我也有件事情要與你說。
她的口吻竟是毋庸質疑。于是,我要她先說。
……
……
……
要她說時,她反到不說了。我有些著急,卻依然耐著性子等待,從喬翡紊亂的呼吸中我知道這件事情不一般。
你能不能幫助我照顧金魚和水一些日子?
什麼意思?你要……
我要離開一些日子,最多三四天。喬翡似乎擔心我拒絕似的馬上接住我的問。
你要去哪里呢?你知道孩子們還沒有單獨和我呆著超過一天的。嘴上這麼說,另外一個原因我還要經常去醫院。
是金律。
從喬翡口中終于吐露這個幾乎被我們忽略的人。
我沉默著不知應該怎麼詢問,心里卻已經是翻江蹈海,怎麼這個時候金律出現了,為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是這個我最需要喬翡和金魚他們的時候,難道是他們要重新協商金魚的問題?想著問題,手臂自然就有些僵硬,它們感到自己正擁抱著金律的太太。
也許是喬翡從我的身體變化上察覺了什麼,她親昵的把皓腕從身底抽出來,輕若鴻毛掠過的撫上我的臉,然後把臉貼在我的胸口,聲音從那里傳來︰是金律回不來春節,有些事情要我過去他出差的地方談。很可能是……
是……喬翡有些躊躇。
沒……沒關系,是不是他想清楚要回來了?這樣……其實也挺好的,畢竟他是金魚的生身爸爸。你不用這麼為難,我沒什麼。我飛快把自己放在一個堅強的位置,內心卻早已潰不成軍,一切看來真是要結束了。
不,不,高尚。不是這樣的,是金律想我過去談……分開的事情。喬翡連忙說。
分開?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把喬翡的臉托起來,企圖借著雪色晨光看清楚她臉上的真誠,雪光映照下,那臉一片嚴肅赤誠。
唉……其實,也不為什麼,這是早晚的事情,金律也為了這個家和金魚付出太多了,我不想再拖累他了,他應該自由。
可那是他的義務不是嗎?他怎麼能夠這樣放棄你和金魚?是不是個男人?
我想到這里就無法平靜,再怎麼說金魚是他自己的孩子,無論他是天使還是魔鬼,他既然降臨就理應有生存的權利。
哦,是了,是不是他听見了什麼消息?如果是因為我的緣故,我可以馬上離開。我揣測著、分析著,卻未發現喬翡已經離開我的身畔,長發包裹的嬌軀不可抑制的抽泣著……
直到手落之處有了潮濕,我才大悟喬翡哭了。
怎麼哭了?
沒什麼?
我想繼續將她抱在懷里,卻抱得極其僵硬與尷尬。
喬翡幽幽的語氣︰高尚,你是不是特別害怕我和金律離婚才那樣生氣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有時候發現女人和男人的思維方式真是不同,我根本沒往所謂害怕上想。
你是不是擔心金律和我離婚以後我會糾纏你?你錯了,我不會,我不會再結婚,無論那個男人有多好,我都不會再因為金魚和水去耽誤人家的美好人生。喬翡沉痛的說,那模樣使我心疼。
千頭萬緒的我搖搖頭,正想告訴喬翡我沒那麼想,我沒嫌棄她和金魚水耽誤我什麼他媽的美好人生。可喬翡又開口了。
我這次去金律那里是放生的,哈哈!又怎麼不會放掉你?
喬翡淒厲沖我笑,笑得我隱約間仿佛就要失去她一般。我馬上溺水一般緊緊抱住喬翡,我害怕她臉上那絕望的笑。
無論你怎樣,我都不會離開你,好吧!你去金律那里好了。我來照顧金魚和水。
解釋有時是多余的,我認為還是等到喬翡從金律那里回來,確定他們真的要離婚我再做打算。打算是什麼呢?難道真是想與喬翡……
見我這麼說,喬翡終于使不堪一擊的堅強謝幕,幕後是一片淚水聲嘶力竭的酣暢淋灕。
第二天,照顧好金魚和水吃飯,喬翡就簡單收拾一下準備起程。送她上車之前,我抱了抱她,感到她在懷中微微顫栗,那是些許不安與內疚,不知是因為我還是金律,或者誰都不是。
我們保證電話聯系。喬翡站在車門口,車牌上的目的地叫新柳,距離我們這個城市大約60多公里。
車窗里,輕靈嫵媚的喬翡向我揚了揚手里的電話。在她的聲線中我一手握著一個孩子,像天仙配里面的牛郎一般使勁朝我的織女點點頭。
爸爸,媽媽去哪里?金魚問我。
去外地辦
事情。我一邊回答一邊感到匪夷所思,我能夠告訴孩子你媽媽去和你爸爸離婚嗎?什麼世道?
辦事情,辦事情,辦事情……金魚鸚鵡一樣的重復著。
水依然笑嘻嘻。
我們今天仍然要去游泳館,我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電話就響了。是高艷打來的。
高尚,你在哪里?
我在車站,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我急忙問,因為高艷的口吻帶著哭腔兒。
爸爸醒了……可爸爸……他……卻不太好……恐怕……你趕快來……高艷大慟。
什麼……什麼……我掛了電話,站在原地發現周圍的樓房、汽車、人群都排山倒海鋪天蓋地向我擠壓過來,我的腦子一片混亂,我發狂的抱住自己就要爆炸的腦袋不知道應該怎麼走,我像個沒頭蒼蠅在街上亂撞……
爸爸,爸爸……爸爸,不走這里……不走這里。金魚拽住了我的衣角,不肯再往前走一步,水也倔強的站在那里。
我拼命的想拉著兩個孩子跟我一起上醫院,我明白金魚和水習慣了從一條道路行走之後,于是就天天只從這一條路走,從來不能有半分改變,他們精確的甚至比電腦還有過而無不及。可是今天我不能再那樣饒大圈子,醫院有我的老頭子,有被我氣的一病不起的老頭子,我要趕去見他,我要見他……
金魚和水死命和我對抗,我拉扯著他們無法前進半步。我抱著兩個孩子跪的與他們一般高低,悲痛欲絕的跟他們說︰好孩子,爸爸的好孩子,今天我們不去游泳館了。對爸爸很重要的那個人就要走了……說到這里,我嗚嗚大哭。
金魚,水,听話跟爸爸趕快去,好嗎?好嗎?淚水模糊里,我已經看不清楚金魚和水的表情。
金魚和水仍然執拗漠然,我要絕望了,開始粗暴的拽金魚和水前行。金魚也開始大聲呼叫,大聲哭,瞬時,水也哭了,我也哭了,爸爸,一定不要離開,一定……我幾乎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