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上滿是熱汗，臉上卻是干的，再也流不出一顆淚來。喘著粗氣，偎在周康懷里，兩眼呆呆的看著阿芙蓉的女敕芽，破土而出。
回到衛府，隨便找了個借口，把自己關在房里不出來。她承認，她的功力還沒修練到家，她只怕現在見了衛老夫人，就會忍不住掏出刀來取她性命。
她不能這麼做，這麼做，她這些天下的功夫，就白費了。
還沒到時候，她得等著，忍著，背負著這紅字，好好活著。活到萬人之上，活著完成自己那些未完的心願。
早晚兩次請安沒去，老夫人就派人來問她的話，她說她病了，怕過給老夫人，等病好了再去。
她確實是真的病了，井水陰寒，兜頭澆下，又折騰了那麼半天，讓她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病來得太猛，像是這些天積下來的怨毒，反撲而至，她走在***的陽光之下，仍是忍不住發抖。
周康請的刺青師傅，看上去四五十歲的樣子，帶著全套的家伙，在房中等著。不知是師傅的畫筆太冷，還是她的身子太燙。兩相交觸之時，她眼前出現些許幻覺。
獨自一人行走在冰天雪地里，雪花紛揚，落在她的臉上，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寂靜無聲。她撿起根枯枝，在地上反復的寫著一個人的名字。直到目力所及之處，都是他的名字。她卻早已經被冰封在這片寒冷的天地里，失去了聲音。
這悲傷至極的幻覺，很快就被現實無情的打破。她太瘦，皮骨之間，沒有什麼脂肪，割線之時，听得到刀子刻在肩胛骨上的聲音，疼得她 倒吸著冷氣，咬緊了牙關，指甲陷在掌心中。
「這是什麼花，長得這麼奇怪。」周康看著難受，又替不了她。握住了她的手，讓她不能自己再傷自己。
「它叫曼珠沙華，又叫彼岸花。」
彼岸花，花開彼岸，花開時看不到葉子，有葉子時看不到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
在黃泉路上大批大批的開著這花，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鋪成的地毯,又因其紅的似火而被喻為「火照之路」，也是這長長黃泉路上唯一的風景與色彩。
她們構成火紅色的花徑指引人們走向三川河的彼岸，人就踏著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獄。
期待再會之日，是它的花語。
再會之日，呵呵，不知和陳卓再會時，會是如何的光景。忘川之上，孟婆橋旁，你可等我？她將雙眼緊閉，把臉埋在床榻之上。多麼遙遠的再會之日，或許永遠也不能再會了。
火一樣的紅花，如龍爪似的花形，盛放在她幼小的肩頭之上。起初幾天是腫的，穿著薄薄的一件絲衫，都磨得生疼。到了晚上，更是讓她不能著床，一夜一夜睜著眼到天亮。後來燒退了，腫也消了下去。
「這師傅手藝真是沒的說，出神入化了簡值。」周康嘖嘖的稱贊著，用眼楮偷瞄了瞄似錦。
這丫頭比以前更靜了，以前好歹不高興了還要罵罵他，如今像個石頭人一樣，一坐就是一天，和她說話，也是愛搭不理的，只守著她那些花花草草，不知道心里盤算著什麼。
「要開花了。」她突然開口，周康過來看了看，奇道。「還真是，你說怪不怪，我昨天看它還沒出抽蕊子呢，今兒個你一來，哎，它就出花苞了。」
細長的青色葉睫上，頂著碩大的淺蔥色花苞頭。「植物不會辜負人，動物也不會，世間萬物，只有人才會辜負人。」她用自己才听得見的聲音，自言自語。
听說這花的花期極短，不過才三四天。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她最近要多往這里跑著點，好不容易等了這麼久，時候就要到了。原以為要三四個月才開花，她還怕自己等得不耐煩了，現在好了，花都知道她的心思，替她擠出時間來。
回到衛府，前些天差木匠打的東西也正好送到。
她親自把東西推到老衛人房中，「房里怎麼這麼暗？為什麼不把簾子打開？」房中香得讓人惡心，四周原本用來透光用的窗欞，如今都圍上了厚重的紫色紗縵。
「不讓打開，說是見著太陽就頭痛。昨個兒不知吃了什麼壞東西，晚上吐了，發脾氣，把東西都砸了。今天從早上起就一直在里面念叨，說是有人要謀害她，我們都不敢進去。你也別去了。」香草眼楮腫得好像兩個爛桃，見著似錦進來了，只是向她直搖首。
「不怕，有我在，你替我把這個推進去。」她指了指自己手中蓋著大紅幃布的東西。
香草怯怯的跟著似錦進了里房，里房中香氣淡了下去，可空氣中卻有種更讓人窒息的腐臭味。掛著秋香色幃帳的檀木大床角落中，藏著一人。
似錦掀起帳子，看見老人卷縮在床角，口里哆哆嗦嗦的不知說著什麼。滿頭的白發，胡亂的拔散在身後，干枯的發尾，像是死去多年的植物。
手上不知幾時，生出了大片的黃褐色斑點，宛如得了道的老妖，一朝被高僧點破元神，露出丑陋的真身，千年道行，毀于一旦，再也瞧不出原先雍容華貴的樣子。
「老夫人，我是小帛，我給你帶好東西來了。」她輕聲曼語的和老人說著。
手指尖剛剛觸到老人的身子，老人立刻又害怕似的向里躲了躲。
「你別過來，別過來，蘇娘不是我害的……不是我……」她嘶啞的聲音，老淚縱橫，兩手緊緊的護在胸前。
「我是小帛啊老夫人，你仔細看看，前些天我病了，現在好了，過來看您，您不認得我了麼？」她輕拍著老人的肩頭，溫柔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