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帛?」老人辨認許久,終于認出了她。「小帛……小帛,你可來了,你快替我看看,外面都是些什麼人,他們要害我啊,他們要害我。他們給我吃了不干淨的東西,晚上在我這房門外面磨刀。」她抓住了似錦的手,涕淚橫流。
「怎麼會呢,這府里,都是您最貼心的人,誰會害您呢。怕是您在這房里憋得太久,胡思亂想罷了。您看,我給您帶好東西來了。」她把紅布撩起,露出里面的東西。
「這……這是什麼……」老人向外挪了挪身子。
說是椅子,又不是椅子,木制的椅身,兩側裝著 轆。「這個叫輪椅,我知道老夫人腿不好,不方便走路,就特意請人打了這個。以後您可以坐著這個,叫香草推著,去哪都不耽誤。」
她和香草,架起老人的胳膊,把她推到輪椅之上。這老太太的腿,算是廢了,膝蓋腫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原本勻細的兩條腿,如今也腫脹起來。
她把老人推到銅鏡旁,衛老夫人一瞧見鏡中自己的模樣,立刻又哭鬧起來。「快,快把它蓋起來!!里面有個老鬼!!它要來害我!!」她像孩子般,恐懼的將頭縮在似錦懷中。
似錦示意香草,蓋起銅鏡,自己拿起桃木梳,給老人仔細的梳理著長發。
「這世上沒有鬼,只是人心在作怪,你看,桃木可以驅鬼,你不是什麼事也沒有?都是騙人的。」她俯在她耳邊,輕聲說。並不在意衛老夫人會听出這話中的意思。
她已經變成這樣了,就算真的說出什麼,大家也不會信的。
「香不要再點了,把房子里通通風,住在這麼憋屈的地方,好人也要憋壞了。」似錦吩咐下去,讓香草替老夫人繼續打理,自己先退下了。
林嫂因為昨晚的事,被老夫人趕回家,這個地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自從元少爺和衛老爺離開後,衛府突然安靜下來,所有胸懷大志的婢女,滿心的歡喜,都落了空。
本來的,人家是什麼身份,能看上你們。若真被看上了,難道就真的是好事?
她仰頭看見自己屋檐下那個空了的鳥巢,老鳥帶著幼鳥,在她不在的時候,離了巢。不知它們飛到哪兒去了,不管到哪兒,都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幸幸福福的。
她把自己的衣裳收拾出來,打開藏在衣櫥里的小木盒,污的棉花布里,包著一只小小的柳哨。哨身已經破了,柳色也不再,把哨子放在唇間,還能吹出一些不成調的聲音。嗚嗚的,像是哭一樣。
送她哨子的那個人,再也找不到了。她若是走出這一步,也就再也不能回頭。
闔上木盒,如同關上自己的心。她已無路可退,被人逼迫著走到這里,若是不反抗,怕是要永遠被人所逼,她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可他們還有,她想看看別人的絕望,仇人們的絕望,是不是和她一般,心如死灰。
這些天,老夫人鬧脾氣,整夜整夜的哭鬧,都是香草一人在房中盯著。老夫人不睡,她也不能睡
,好歹今天不鬧了,她困得坐在椅子上支起腦袋就打起盹來。突然身上被人拍了拍,香草一個機靈就醒過來。
「嚇死我了,你怎麼來了?」看清是似錦,她打了個呼欠,滿臉倦怠。
「姐姐這些天辛苦了,我幫你守會兒,你去睡吧。」似錦輕聲細語的在她耳邊說,香草大喜,可還是推月兌了。「這哪兒行啊,萬一一會又鬧起來,你怎麼辦?」
「沒事,有我在,你還不放心吧。快去睡吧,眼圈都出來了。」她把她拉起來,推到門外。
香草歡喜的謝過似錦,趕緊回了房去補覺。似錦站在門外,仰頭望見夜空中的一輪明月。
回到房中,重燃起香爐。把爐子放到離老夫人床榻不遠的地方,她站在案幾之前,鋪好了素白的萱紙,研開上好的龍尾硯。硯身上刻著老松迎客的圖案,硯石中灑布金黃色點,黑地黃碎,宛若夜幕繁星。
刺鼻的香氣升起來的時候,她的滿江紅,剛剛寫到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詭異飛動的筆跡,骨力遵勁,字透紙背。
「咳,咳……」老夫人輕咳著轉醒,迷離著雙眼看見了一個消瘦嬌小的身影。
這些天,她總是夢到許多過去的舊事,夢中的那個女子,張牙舞爪的向她討債,讓她還她的性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她吃齋念佛,以為能化了這個惡果,誰想到,她只是藏了起來,等到有朝一日,她虛弱不堪之時,又蠢蠢欲動。
夢中之事,讓她心慌意亂。等那人再來之時,一定要讓他接著自己,一起回去。皇城腳下,純陽正氣,想這些妖孽不敢輕易造次。
「香……小帛?」燭光昏黃,讓她有些看不清。勉強的支持起身子,靠在錦繡靠背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嬌小的身影听到她的聲音,轉過身來,有一瞬,她像是看到了那死去女人的模樣,清秀的眉眼,還有眼底那抹殺機。她心虛的別開臉,不敢再和她對視。
「老衛人醒了?」似錦端了茶過來,侍候著老夫人喝茶。
「這是什麼茶,怎麼這麼苦?」老夫人只喝了一口,就皺著眉頭推開。「是苦丁,清火明神的,活血脈的。您忍著苦喝了吧。」似錦淺笑著,把茶盅又向前遞了遞。
「人老了,不中用了。」老夫人長嘆口氣,又抿了幾口茶。
「香草呢?怎麼沒見她。」一時睡不著,就靠在床頭和似錦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