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越走越偏，琉璃水晶燈也消失不見，借著星光，可以隱約看到枝葉扶疏間有條碎石子鋪成的小道。橈檀對這條路及為熟悉。就算沒有燈火映照，他也可以一步不差的走到社稷壇旁。
佔地十幾畝的社稷壇，被他原封不動的從皇宮里搬了出來。紅色的兩人來高的圍牆上砌著黃琉璃瓦頂，從外面根本看不到圍牆里的樣子。重垣疊鎖，甲冑衛兵，守候著一方天地。繁花跟在橈檀身後，看他從衣衫中取出若干把鑰匙出來。
一道一道鎖，一個一個被打開。
戟門大開之時，橈檀讓開身子，待她看清園中的景致，忍不住輕呼出聲。
原以為空曠的社稷壇，被一圈白色的象牙石包圍在其中，黃青紅白黑的五色土里，種滿了各式各樣的桃樹。
桃根糾結，突出地面。大朵大朵的桃花，盛開在枝葉之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粉紅的，白色的，淡黃的花瓣，盡情綻放。在夜色里，無端閃動著動人的光芒。
「這是……」人間四月芳菲盡，桃花和迎春與櫻花一樣，皆為初春之花，花期不長，遇風雨即謝。為何在這里已近夏中，卻還有這千樹萬樹盛放之景？
繁花向前踏出一步，快要步進社稷壇中，卻被橈檀一把拉住。「小心腳下。」
他叮囑了一句，便放開她。腳下黑色的泥土中，露出些許鋒利的白碴，蹲細看，卻發現，那都是瓷器的碎片。橈檀順著一條小路，走到方壇的中心位置。那里有棵巨大的碧桃。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粉女敕的花枝，垂落于地，像是給黃色的土壤上鋪了一層鮮花拼湊而成的地毯。他掏出紫紅色的鈞瓷碎片，埋進桃樹前的土壤之中，稍不留神，就被曾經埋入的舊瓷片劃傷了手指。
「你在生我的氣嘛？好久都沒來看你？最近朝中事物繁忙，我實在是月兌不開身。」橈檀並不在意自己的傷處，反而輕撫著樹干，對著那株桃樹說活。
「你看，魚子紋鈞瓷，你和我打賭說，有生之年我都燒不出這樣的好瓷，我現在拿來送給你。瓷雖然不是我燒的，但卻是歸我所有。」他坐在桃樹旁，溫柔的目光，落在花與葉之間。和任何時刻的他，都不相同。
「這次進貢的貢品中，還有一只藍地琺瑯彩纏枝牡丹紋碗，你肯定也喜歡，可惜讓長公主先看見了，你別急，等我有機會向她討來。到時候送給你。」
頭輕抵著樹干，像是在傾听著它對他的回應。他以最深情的姿勢，懷抱著這株桃樹，就好像，它是他的愛人。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也沒法想到，這個平時要麼戲謔，要麼狡猾，討價還價，從不吃虧的男人，會有這樣痴情的模樣。
繁花的眼底有些溫熱，雖不知這是怎樣的故事。但卻可料定，這男人，心里也有條永遠也好不了的傷。傷不好，並不是因為時間不夠漫長，歲月不夠沉澱。傷不好，是因為受傷的人，不想讓它好。
每每當它快要結痂痊愈的時候，他就會一
次次的狠心揭開那片灰暗的硬痂，露出血淋淋的傷口。
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相國……」她向前走一步，踏進社稷壇，下一秒卻覺得全身灼痛，火辣辣火燒火燎的感覺，讓她迅速退了出來。
一離開那片泥土，所有不適的感受，瞬間消失。這難道是她的幻覺？
輕探出手指，越過了白色的象牙石邊際，手指上焦灼的疼痛，立刻讓她無法忍受，想要把手縮回來，虛空之中卻有莫種力量扯住她的手，讓她一動也不能動。
眼前的桃樹，突然像是大火燒了起來，通紅通紅的枝干，火色映天。火光之中，有個女子，額上有一點桃花形的印記，對她相視而笑，笑容隔了氤氳的熱氣，飄飄渺渺，越散越大。
看到這副景像，讓她大吃一驚，抱著寶劍的手，不自覺的也放開。赤霄落地，嗆啷龍吟，眼前的幻像突然消失，拉著她不放的力量也頓然不見。
疼……十指連心，這種鑽心的疼，讓繁花強咬住唇，才沒有叫出聲。指尖一片緋紅，證明了剛剛那陣疼，那種奇怪的力量，並不是她的 想。
把劍撿起來，重又抱回懷中，剛剛那麼大的動靜，橈檀卻像是沒有听到，仍是抱著桃樹和它喃語。繁花向後倒退至牆邊，心有余悸的靠在牆壁之上，炎炎夏夜，卻是一身的冷汗。
她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輕聲叫了橈檀，他只作听不到。于是干脆不再費工夫，席地而坐，等著橈檀和桃樹敘完舊，自己出來。
「你怎麼了？」過了許久，橈檀才從社稷壇里走出來。看見癱軟地坐在一旁的繁花問到。
「火……」只說了一個字，就像是用盡了全部力氣。繁花的手指，從外表上看，並無大礙只是略紅腫了一些，但她知道，她是真的被傷到了。由指尖，到小臂，有種麻痹的感覺，逐漸上升。胳膊沉甸甸的，像是灌了水銀。
橈檀逮捉到了那個字，眼中變了變顏色。「你說什麼？！「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看她臉上滿是痛苦的神情。
「火，那里，有好大的火，火里有個女孩子……」她勉強抬起手，指向桃樹林中。
「是什麼樣的女孩子？！」他緊張的幾乎不敢呼吸。
「這里，有顆桃花印。」手指輕輕顫顫的點向自己的額頭。
「不許胡說！」橈檀听了她的話，突然暴燥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顯身給她？！卻不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