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天黯雲破影迷離
黑沉沉的天壓得很低很低,仿佛就壓在殿宇檐牙上一般,琉璃瓦上堆積著厚厚的一層皚皚白雪,卻也被天光映成暗灰的色彩。蒼乾殿內黑壓壓地站著文武百官,皆渾身警覺地立在殿中沉吟不語。烏亮如鏡的地磚上映出上百道揉雜在一起的暗影,一直蜿蜒延伸到殿前的漢白玉台階下。繡五爪蟠龍的袍裾在台階上隨著寒風飄搖不定,來回不停地拂著磚面。蒼珩的臉色清冷陰沉,冕冠上的十二旒搖搖輕擺著,遮蔽的一雙凜冽的眸子更是若隱若現。
台階下的陳易忠俯首上前稟報道︰「陛下,浙寧已經失守,雲破軍已于昨日攻入安江,」他遲疑了片刻,又沉聲接道,「雲破軍多是鄉野黎民百姓,因為浙寧上次的旱情,他們把所有功勞歸于景陽王和太守錢文忠,現在他們狼狽為奸,百般詆毀朝廷威信,才致使這些愚民揭竿而起一哄而上。如今,僅這一支的雲破軍已近十五萬,而安江護軍才不過十萬。」
蒼珩的嘴角生硬地扯出一個弧來,聞言立即拍案而起︰「劉寰遠呢?不是調了十萬雲蒼軍去了浙寧嗎?難不成全軍覆滅!」
「陛下,劉大人也身受重傷,公主,公主雖沒事,卻也不願回宮。」陳易忠依舊垂著頭答道。
「這個只會惹事的丫頭!能幫上什麼忙,只能添亂!急召她回宮,卻偏偏抗旨不遵!」蒼珩擰著眉頭坐了回去,良久才揮手道,「再調十萬大軍前往安江,務必速戰速決!」
陳易忠剛剛退下,太尉蔣叢崢邁著小步急忙上前稟道︰「陛下,如今坦蕃的鐵蹄已經完全踏入雲蒼境內,眼下已在郜成與我軍激戰了三天三夜,本來我軍已有擊退他們的勝算,可就在前夜里無端涌出許多號稱雲破軍的人來,眼看又一支雲破軍出現了。」
「好一個景陽王!一直給朕耍花樣,說什麼中了巫術,原來早就和劉顯通、尤鳴莨串通一氣,如今連外敵都可以勾結!」握著御座把手的手不由地緊緊蜷起,「再調三十萬精兵!勢必將坦蕃蠻子驅逐出境!司徒景修!你查的事怎麼樣了?」
司徒景修聞言跨出行列,看了一眼蒼珩鐵青的臉,便垂下頭道︰「臣已經查清,那被收養的棄兒,正是當初敬王說已病死的孩子,其實這些年來一直都藏匿在民間。看來,這雲破軍和敬王月兌不了干系,臣私以為貴妃娘娘和繡兒的那兩支寶釵,應該就是號令先前敬王手下兵馬的信物。」
「人都死了六年,竟還會有人打他的旗號想來推翻朕!」
「相比用敬王的名號不過是幌子吧,真正窺視皇位的應是景陽王才是。」司徒景修應道,「尤鳴莨的確是敬王的人,眼下也不過是被景陽王利用而已。」
玄色的袍子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蒼珩緩緩地站起身來看著殿外暗沉的天色和似乎停不下來的雪花,沉吟良久才道︰「貴妃和此事有關嗎?她竟保守著這寶釵這麼久!」
「臣不知。」思量了片刻,司徒景修才淡淡答道。
地磚上的三足螭龍銅鼎散發出蒙蒙的白煙,沉沉的龍涎香飄入鼻端,卻是令人眩暈的感覺。他頹然坐了回去,擺手道︰「退朝吧。」
沉悶的殿內到處是看不清的暗影,藏匿在角落里的是一個個看不清的人心。他揉著眉心閉上了眼,難道又是一個背叛自己的人?潛伏在自己身邊只是因為報仇?那為何當初還要背叛他來助自己呢?一個汐娩不就夠了嗎,沒想到她也會!
「陛下?陛下……」司徒景修上前小聲喚道,可蒼珩卻依舊閉目不應。他連忙看向一旁的張公公,用眼神示意著。張公公見狀躬子湊在蒼珩耳邊輕語幾句,半晌,蒼珩才睜開了眼︰「說。」
看著他眼底的一片猩紅,司徒景修有了片刻的猶豫,最終還是低低地開了口︰「臣已經告訴了娩妃娘娘……」
「她,什麼反應?」抬起一直低垂的眼眸,渾身都緊繃了起來,蒼珩傾身打量著他臉上的任何一處小的神情變化。
「陛下,」司徒景修抬起頭來,正對上蒼珩緊張擔憂的眼神,不禁又低了下去,「娘娘只說知道了,便讓臣退下了。」
渾身的力氣仿佛突然被抽干,他疲憊地點了點頭靠回御座上,伸臂擺手道︰「知道了,你退下吧。」袖口上的盤龍雲紋似搖搖欲墜一般,無力地搖晃著。
她當初不過就是這麼說的而已。僅僅一句知道了。
頃刻間,不斷墜下的雪花更加密集起來,一眼望去,根本無法辨清亭台樓宇,更何況是越來越模糊的那張臉了。本來以為早就熟悉到刻在心里了,可如今卻越來越看不清了,再等等,就會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