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的燠熱，宿舍的擁擠，期末復習的緊張，調干考試時間的未確定，都使桂香老師煩躁起來。為了不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工作，防止自己的不良情緒遷怒于學生和同事，桂香老師一貫的做法是少言多行、謹言慎行。同事倒沒有發現她的心情不好，認為她是一個凡事都想得開的人，道行老師還信守承諾多次提醒她應該抓緊時間準備調干考試別太自信太偷懶。休息時，她也以太累而推月兌，躺在宿舍听音樂，不願拿起書來復習。她斷定自己的情緒出了問題，再次被消極情緒所綁架，找不到出口。
今天是周三，她收到了寄自內地學校的一封信，她興沖沖地跑到宿舍，撕開信封，閱讀，她的情緒找到了出口，無聲的淚水順著臉頰淌下，不斷地流下。她不擦，而是拿出久違的日記本，寫下了自己的心情︰
「听常老師說，賀書記5月長假期間因腦血栓病逝。我的心情很沉重。他奮斗了一輩子，就在退休前夕離去了。我的腦中，盡是他的影子。13年來，他以父輩的身份諄諄教導我，作為語文教育戰線上的戰友，他總是以身作則，堅持精批細改。他是領導，但沒有領導的架子；他是長者，但不倚老賣老，總是用一些事例一個故事來引出一個哲理，一個意味深長的哲理。他很有人情味，他反對「學校德育中不顧學生身心健康」的行為，他反對不顧教師身體狀況一味強調奉獻的做法，他認為那是某些領導為了達到自己的政治企圖而做的過激行為。他經常風趣地說︰「‘小車不倒只管推’，不錯，難道小車壞了修一下都不行嗎？」他也曾灑月兌地說︰「什麼都不是自己的，惟有健康是自己的。名利是身外之物，子女也是身外之物。」他用自己的體驗概括出的這一通俗道理使我茅塞頓開，使我因工作而煩惱的心頓時平靜了下來。因為他說這句話時，正是我1997年做了膽囊切除手術之時，他看著我忍著劇烈疼痛上班就非常慈愛的說了這句話。當然，他也是一個好父親好爺爺，有3個懂事的有出息的孩子，有3個活潑可愛的孫子，可以盡享天倫之樂了，可以松松工作的綁，輕輕松松地垂釣、下棋了，可就在即將輕松之時，猝然離去，也許沒有多少痛苦，但這樣的死，給親朋留下的是極大的痛苦，是無盡的思念與遺憾。我到現在還欠著他的一頓飯。記得當我參評中學高級職稱時，面對的是區50多名強者時，他說︰「你還年輕，評不上不要氣餒，評上了可一定要請客。」我知道他是在50多歲時費盡周折才評上中學高級職稱的（因為他的第一學歷是高中畢業）。我爽快地說︰「當然請，一定請您！」可是文件下得太遲，工資掛鉤也在今年才兌現。我雖早已得知評上了，也早想請客，但總覺得別太張揚，等工資兌現了再說吧，有的是時間。上次還在跟丈夫商量暑假回去請請關照過我的領導和同事，為M市的生活畫上一個句號。可誰料我還未請客他就猝然長逝。我真正體會到了人生的無常，世事的難料，也真正讓我明白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含義。想做的事就要毫不猶豫地去做，時間不等人。我也真正相信了命運。記得在D中學時，老師戲稱「賀書記為大迷信頭子，桂香書記為小迷信頭子」（賀是學校黨委副書記，我是學校團委書記）。身為信仰唯物主義的黨員，相信命運主宰一切，實在讓人不可理喻，成了別人的笑柄。但我也總是報之以笑。冥冥之中，我總相信命運的主宰，命運是捉模不透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也正因為說不清道不明，人們才相信它。因為人生中有許多事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旦遇到這類事，就以「命運」「命中注定」相推托。這也是聰明人找的借口。凡夫俗子如此，名人偉人也如此。叱 風雲的項羽在兵敗烏江自刎前不是說︰「非兵不善，是天欲亡我」嗎？難道賀書記的猝然離去也是壽終正寢？我認為不是，他是累死的。假若他去年9月後就不再上班，也許不會如此；假如現在學校教育不是在夾縫中求生存的話，也許不會；假如D中學的教育教學少一些人為的干預的話，也許不會。因為他是一個正直的人，他看不慣行政外行干預學校的行為，他看不慣**現象，他痛恨文山會海，但他又是黨委副書記，他又不得不去執行上級的指示。他是領導，他又不得不委屈自己服從領導、按組織原則辦事，保持領導班子的團結。他和藹，他接近群眾，所以，老師有不平之氣也願意向他訴說，這樣，他听了許多不平之聲、不和諧之音。來自兩方面的聲音對于一個患有高血壓的病人來說是不利的，它可以加速血壓的升高。我以敏感的眼光，發現了他的難處，也發現了他的處世的高明、說話的藝術和隱忍的胸懷。記得那時，我常想︰「同樣的觀點或同樣的是提出改進意見，我總是不顧場合不顧語氣任著性子說，而他竟能字斟句酌說的得體極了」。我經常告誡自己「好好學學」，但不過三天，又恢復了原狀，我把我的困惑講給他听，他說︰「當你到了我這個年齡就行了，不學自通。」我也明白，這個「通」是違背「通則不痛」的常理的，這只是表面的「變通」與「圓通」。作為一個有正義感有良心的人，他的心態是不通的，是痛苦的。在他的「不倒翁」形象的內部是不平衡的。
「我的毅然離開，也受了他的片言只語的影響。我不想在那個地方熬一個副書記或副校長（區委組織部已作了考核）。因為那個職位並不適合我或我不願去做，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是痛苦的。趁年輕，還飛的動，飛一飛，搏一搏吧。成功也罷，失敗也罷。「人生能得幾回搏」？盡興而已。
短短的四個月內，有兩位朋友猝然離去。佷女在大年初一的離去，令我痛心，太年輕了，僅22歲，南京大學哲學系科學哲學專業碩士研究生，太優秀了，太突然了，在萬家團圓之時因煤氣中毒而倒下，大雪紛飛之時，她走進了火葬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將世間的污濁全遮掩了，青松更綠。她，一個充滿理想的靈魂安歇于青山公墓了。給父母留下無盡的痛苦，給師友留下了永久的遺憾。嘆生命之短暫，嘆生命之脆弱。她還未來得及報答父母及社會。
「芒種之時，賀書記猝然長逝，也沒有征兆，五?一休假，本只有7天，而他卻趁機永遠休息了。實在太累了！為家庭、為工作操勞了一生。家庭是和睦幸福的，工作是出色的堪稱楷模的。他的一生注定要與工作同步，與工作永存。在即將離開工作崗位之際，在五?一國際勞動節之時悄然離去。他培育子女，但未盡享天倫之樂。記得他曾經憧憬︰退休後，牽著孫女，講故事，習書畫、練樂器……，他是多才多藝的，他也想把孫兒們培養成多才多藝的人。他曾遺憾地說︰「年輕時，把工作看得太重，忽視了對兒子的培育，待兒子太嚴；也忽視了對女兒才藝的培養。退休了，有時間了，給孫兒輩加倍補償。」在即將兌現諾言之時，天不遂人願，收走了一切。給後輩留下無盡的懷想。據說上帝喜愛的人陽壽都是不長的。那麼，他就是上帝喜愛的人嘍了。
「一個還未來得及回報父母報效祖國，一個還未來得及享受天倫之樂。他們的生，是充實的，忙學習，忙工作；他們的死，是留有遺憾的，留下了許多空白。
「學識、品性；才藝、內涵，都隨一縷青煙飛走了。入土的是那一抔骨灰，能證明她或他曾在世上生活過的，只有那一塊墓碑。隨著時間的流逝，痛苦會淡化，記憶會模糊，一切又得重新開始。
……」
合上日記本，她又開始彷徨了，思念遠在武漢的丈夫，牽掛遠在家鄉的兒子。三人分三地，值麼？人生短暫呀，這麼分離著，彼此靠電話斷斷續續地牽著，值麼？上不能贍養父母，下不能關愛兒子，值麼？退回去，不是全都解決了麼？她找不出答案，孔燕老師還在辦公室準備明天的公開課，把這個獨立的空間留給了桂香老師，也把這些問題獨自留給了桂香老師，她呆呆地拿著常老師寄來的信，茫然地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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