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秋冬的幾滴淚太值錢了，他的幾句話也太值錢了。他的幾滴淚、幾句話竟然使全體班子成員、站所長爭先恐後去交錢，使他們排著長隊去交錢。
呼秋冬隔著窗戶在看，在看交過錢出來的人，在看拿著錢進去的人。春春夏、李莉、柳長河據說，肖春夏是拿的老婆的下崗費，柳長河讓在「黃龍」集團當會計的老婆偷偷動用了公款，李莉把娘家養的幾十頭豬全賣了，總之各有各的法，班子成員都齊了。站所長也排起了長長的一隊，隊時而長，時而短，最後隊形消失了。
財政所會計把報表給呼秋冬送來了。寫滿了相同數字的報表就放在老板桌上，只有葉小竹沒有交。這一串串數字像一串串笤帚毛兒把他先前的不快一掃而光。他突然總結出一個道理︰來軟的比來硬的好。以後，弄啥事要多來軟的少來硬的，可是，自己的脾氣不行，一遇事就給忘了。這一次如果不是公安局把自己給治軟了咦，想哪了，提起那事就害怕，想別的。對，馬上給尤縣長匯報。
他把集資的情況給尤縣長匯報了。他可能又受表揚了，只見他眉開眼笑、眉飛色舞，放下電話喊胡來︰
「叫肖春夏、柳長河過來。」
二人來了。老一破天荒地讓座，讓煙又讓水。
老一說︰「還要有勞弟兄們吶，縣政府要求，對二百畝桑園今明兩天估價，後天兌現補償款，大後天就伐樹。」于是給他們分了工，並說切忌出事。
出了老一辦公室，柳長河說︰「老肖，咋弄？」
肖春夏說︰「到我辦公室合計一下再說。」
肖春夏早已心中有數，他在前村的幾個月，在桑園已轉了好多圈了。整個桑園是一百九十二畝，每畝二十七棵到三十棵，每棵按五十元補償需要二十八萬八千元，按二百畝只需三十萬元。
來到辦公室，肖春夏對柳長河說︰「你帶四五個人把畝數棵數搞詳細，我去找吳利民。」他又對柳長河說︰「先找吳利民看看他給村里簽的啥合同。」
柳長河問︰「蘇基業那邊不會出事吧？」
肖春夏說︰「他已被判刑十年，要出事也是十年以後了。」
他問，真的？
肖春夏說，宣判剛剛結束，一同學告訴我的。又交代柳長河︰「圖紙抓緊搞。」
柳長河說「早已搞好了。」
于是，他們便分頭行動。
肖春夏來到桑園仔細觀察一番。棵棵桑樹並不高大，盡管樹干有碗口粗細，但三米以上都是五股六杈的。加上它本身的價值每棵補償四十到五十元蠻可以。
他在桑園中穿行。頭上邊是綠油油的桑葉遮天蔽日，腳下邊是毛茸茸的青草錦毯鋪地。里邊既沒有沙塵飛過，也沒有熱浪侵入，使人清爽舒服，活像進了一個大冰箱。綠葉的青味隨著鼻孔穿入肺月復，讓人神清眼明，渾身頓感輕松，真是一處難得的天然氧吧。怪不得這村人這麼精明，原來是這一片桑園在滋潤著他們。肖春夏不覺自語道︰伐掉太可惜啊。
他想，假如這片桑園與黃龍崗連接，再把神龜廟、神龜鼎、桑野碑挖掘出來重新修復，廟南用果樹把桑園連接起來，這真是平原地區絕佳的旅游勝地。肖春夏想到了前段來考古的冷博士，假如她能來，或許能搞成。但冷博士何許人也，誰能聯系，不得而知。事已至此，憑肖春夏他們的權限，是不可能扭轉乾坤的。他只有按照老一的吩咐，把桑園一步步推向死亡了。
看見桑園小屋了，隨著汪汪兩聲狗叫，長著滿嘴胡茬的吳利民出來了。他用勁地巡視著從樹縫中閃出來的肖春夏，他兩眼疑惑了、驚懼了。他听說，前幾天鄉里的干部是為伐桑園而集資的。那麼，今天他就可能是為伐桑園而來的。他瞅瞅肖春夏，又不由自主地環視一周桑園，臉上出現了絕望的神態。
彼此相熟，不必客氣，就各自掂個凳子坐在桑樹下。肖春夏給他一根煙各自吸著。煙霧上升到二三米便平行地游弋著、滑翔著時而又靜止了，空氣像凝固了一般。他看吳利民手抱著頭，像在作復雜的思想斗爭，又像盤算著所得所失，又像是一潭死水，啥也沒想。
肖春夏打破沉默︰
「老吳啊」盡管他不老但仍然這樣尊稱他，「萬事開頭難，你莫急，對伐掉桑園有啥想法啥要求考慮好。都知道你是通情達理的人。」
兩個人沉默地吸煙，為了打破沉默肖春夏還偶爾「咳嗽」幾聲。
「想好沒有？」肖春夏催問。
吳利民慢慢抬起頭，竟說出了使肖春夏驚訝的話︰「肖書記，俺村的家族派性班子不團結是出了名的。這是啥原因？關鍵是干部不為群眾著想，只知自己撈錢。群眾窮，才瞎搗騰。五年前承包桑園時，沒一個人敢應包。當時我就想，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把桑園包下來。當時我有一個設想，如果能把桑園與黃龍崗連到一塊，中間這一片讓群眾栽成桃樹，種成瓜果，建成游覽觀光區。春天看花，夏季吃果納涼，秋天看桑葉——金黃色的相當好看，冬天觀雪景。可是，他們不是干事人，只知斗，斗到何時方是休。」
吳利民換一根煙又說︰「想為老百姓辦事，就不能怕吃虧，當時我就想，如果風景區建成了，就把桑園以原價賣給集體，這幾年就算我盡義務，也算把老祖宗的東西留下了。」
肖春夏腦海里忽然就亮了起來，自己早已醞嚷的只有內涵沒有外延的草圖不就圓滿了嗎。這才是自己想要做的呀。吳利民就是最好的帶頭人啊。
「眼下桑園咋辦？」肖春夏急問。
「我知道，您也沒有回天之力」他略一思考又說︰
「虧眾不虧一，一共一百九十二畝。每畝三十棵，按每棵五十元補，共補二十八萬八千元。我唯一的要求就是鄉里補我三十萬，我全部捐獻給群眾，將來搞魚鴨混養。」
肖春夏激動得拉住吳利民的手︰「好你一個吳利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