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掘墳
伍寒與上官雁走在歸途,都慢了下來。上官雁時不時瞟向一旁冷峻寡言的男子,油然生出一種踏實安全的感受。她所受的屈辱似乎隨著一點點遠離出事地點而逐漸淡薄遙遠,她渴望一種全新的生活,過去的十九年我行我素慣了,忽然渴望一個人來約束自己,來與那段任性的過往徹底地告別,這個人顯然不可能是已經去世的義父。她再看了一眼伍寒,又看出許多別樣的內容。她跟蹤伍寒這些日子,頭次發覺他原來這麼耐看。好看的女子並不稀奇,男子竟也有這般好看的。她為自己收不住韁的心事羞紅了臉,拽住韁繩的手突然收回來捂在左臉上,熾熱燙手。朝陽從遠處的地平線緩緩爬升,寂靜地感染這片荒涼沉寂的土地,流動的火紅的霞光層層渲染,讓那些即將枯敗的勁草莫名的嫵媚生動起來,連胯下的馬都忍不住歡快地追逐。
她再瞅一眼伍寒左手斷了拇指的傷口,禁不住自責,恨自己下手太狠,平白讓人家斷了一根手指,這對于一個刀客來說是莫大的傷害。
伍寒其實並不關心斷指的左手。他仰首泯了一口佳釀,抹一抹嘴角。他殺了人家的父親,人家不過切了自己一根手指,實在輕了。他想入鎮後再去上官前輩的墳冢前祭拜一番。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刺客職業,華十三有自己的原則,而自己幾乎從來不曾考慮過被殺者的感受,更不要說他們的家人。才明白,有些傷害一旦轉成仇恨,是不顧性命不計較代價的。他頭一次意識到父親這個行當的殘酷。他重新認識自己,重新認識他手中鋒利的刀。一把飲血的刀顯然不適合來削水果,可也未必非殺人不可。刀難道僅僅為了殺人?刀應當還可以守護,守護自己與親人愛人的生命。他不斷拷問著自己,刺殺本身是否只是另一種方式的掠奪?
當他倆來到上官前輩的墓前,已是月黑風高的深夜,舉起的火把被風獵獵地吹。眼前的景象讓人驚詫。伍寒刻的木碑本被其釘入地里三尺,如今倒在一旁,被挖過的方坑匆匆蓋了些新土,可尸體隱約可見,流過的血本應是紅黑色,而呈現眼底的卻是深綠,分明是中毒的征兆。誰又會掘墳對一具尸體下毒?上官鴻身旁陪葬的劍還在,應該還被人擦拭過,可以排除一般的盜墓。
上官雁早已別過臉去泣不成聲,繼而跪下去一捧一捧將土掩好。伍寒將墓碑重新立起,用刀背釘地三尺,重行了叩頭禮,扶久久跪地的上官雁起身。
突然,一道黑影閃過。
誰?
伍寒扔了火把飛身追過去,楓林借著朦朧的月色依稀可辨,可要追蹤一個穿夜行衣的輕功高手談何容易,一口氣追至眠湖邊,黑衣人踩著湖上片片的荷葉如風飄過對岸,伍寒眼看著掘墓人隱入青樓勾欄屋頂上的漆黑中。伍寒站在對岸冷靜地望著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繁華,喝了幾口酒。上官雁才氣喘吁吁的追上來。
人呢?
我再多替你殺一個人,就是掘墳的人。
上官雁看伍寒目光堅毅,波瀾不驚,話語卻擲地有聲。她當然相信。伍寒就是那種一諾千金的男子,如她父親般,從不失信于人。而伍寒也是第一次為了彌補而殺人,一旦在這件單純的事件上攙雜了情感,他其實已經算不上一名真正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