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羲錚心里抽抽的疼，不知是因為她身上那些已經結了痂的丑陋傷疤，還是因為就算是她睡著時，仍會不自覺皺起的眉頭。
鋪開張干淨的薄被將她裹緊了放在床上，蕭明樓守在她身旁，杜蘅一頭順滑光潔的長發此時亂糟糟地打起了死結，用梳子通都通不開。他怕弄痛了她，只能一點一點地拿手把死結分開。
「莫王爺……衛醫師請你過去……」悅心在外面怯怯地喚了一聲。
「知道了，你來替她梳吧，小心些別驚醒了她。」
悅心坐在杜蘅身邊，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公主不是平安的回來了嘛，一定要高高興興的。可看到她蒼白孱弱的樣子，仍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公主你怎麼這麼狠心，就丟下悅心一個人走了，你要是有個三張兩短，要悅心怎麼辦？悅心跟主子一起出來，看主子受欺負也不能保護主子，悅心沒用……」怕吵醒杜蘅，她隱忍得哭著，一張臉憋得通紅。「衛醫師說主子得了病，恐怕治不好了，嗚嗚，主子連悅心也不認得了麼？」想到剛剛杜蘅見到她時冷漠的樣子，讓她哭得更加難過。
臉上涼涼的，濕濕的，身旁像是多了個正在嗚咽的小動物，好吵。
杜蘅用手背擦了擦臉，睜開眼楮。
剛剛只是在裝睡，不想面對莫羲錚，沒想到一躺下竟然真的睡了過去，自己已經虛弱到這個地步了？真是沒用。
「公主你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你的？公主，你和悅心說句話吧，悅心害怕……」
手掌被人溫柔的握住，杜蘅在她掌心寫字。「別哭。我很好。」
若她這個樣半死不活的樣子叫很好，哪什麼樣叫不好？悅心飛快的用袖子拭去臉上的淚水。「奴婢沒哭，公主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他們說你和蕭將軍一起回南國了，奴婢還以為主子不要我了。」
「不會不要你的。」杜蘅有些愧疚，離開的時候，心里太痛，真的忘記了這個小丫鬟。這些日子，她一定很不好過，每天擔驚受怕，人都清減了許多。
「主子，奴婢知道三公主的事了……主子別太難過，奴婢听下人們講，莫王爺這些天正在和烏孫國的皇帝交涉，讓他把三公主的尸身送回南國，不過皇帝好像不同意……」
「……」嘴角噙一抹冷笑。她的手指停在悅心的掌中，許久沒有動作。弒君是多大的罪過，難道莫羲錚會不懂？他現在再做這些功夫，未免晚了些吧？難道他還想讓她感激他不成？真不知他們倆人，誰更傻些。
「我還听說……」悅心抬眼看了看杜蘅，「听說莫王爺向皇帝提親，說要迎娶公主……」
「不嫁！」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寫下這兩個字，她的手指微微地顫抖著。
事到如今，他還有臉說什麼要娶她？！
他憑什麼以為她還願意嫁他？她雖身不由已心不由已，但也不會這麼輕易就隨了他的願，她不嫁！除非他強迫她。她賭他不會這麼做，也不敢這麼做。
悅心見她眉頭緊鎖，知道自己觸到了她的傷心之處。連忙換了話題。這些日子沒見杜蘅，憋了一肚子的話給她說。杜蘅開始還能強打著精神听，過了沒多久就覺得眼皮打架。
「別告訴他，我認出你。」怕自己一會支撐不住又要睡著，她趁著還清醒囑咐悅心道。
悅心謹慎的點點頭，「主子放心好了，奴婢一定記得，不會亂講話的。不過主子這些日子你不在，真的是把莫王爺急壞了，除了吃飯睡覺的時候在家，他平時只要有空就會帶人出城去找主子的蹤跡。衛醫師說，莫王爺的傷若不是總不能安心修養，早就應該好了……」
莫羲錚何時也把你收賣了？你從前不是最怕他的？想問悅心的事情，還來不及寫在掌心，她就已經困得睜不開眼楮。半夢半醒之中，覺得有人從房間里出去，又有人進來。
清苦的藥香在空氣里慢慢散開，杜蘅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她就知道莫羲錚不會那麼輕易的放過她，以他的個性，不把所有能試過的手段都試了，絕不會死心。
煎一碗湯藥很容易，但想煎好卻很難。
書中有雲︰「凡服湯藥，雖品物專精，修治如法，而煎藥者鹵莽造次，水火不良，火候失度，則藥亦無功。」
一碗藥想要煎出十分的功力，不光是藥材本身要好，就連用水，用火，器物之事都格外講究。
火三分，下葛根，七分時下厚樸，紫草，白芷，還有黃芩，每一樣都分得清清楚楚，備在手旁。砂鍋煨在火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火爐把整個房間都烤得舒適溫暖。
「沒想到小王爺還會煎藥，實在是讓在下大開眼界。」衛青桑在不遠處挑撿著藥材中的草根殘渣，時不時的向爐上張望一眼，見莫羲錚做得井井有條，就放心地交給他。
「不光你想不到，我自己也沒想到。」他低笑，想到多年前母親病重時，他也曾這樣守在藥爐旁。草藥煮沸的味道，聞得久了就讓人覺得心頭發悶。那時年紀還小，沒有耐性坐不住，最開始的時候，一罐子草藥，不是讓他煮干，就是撲出來把火熄滅。
他曾暗自發誓，此生絕不會再踫這些麻煩的東西，沒想到……到底還是為了她破了誓。
「以前覺得煎藥是這世上最難的事情，又乏味又要精細。冬天還好，還能取個暖，到了夏天煎了罐藥，就要濕一身衣裳。你知道太醫院里有位姓莊的醫師，年紀雖不大，但頭發都白得差不多了。本王每每見到他，都覺得他那頭白發，是因為熬藥熬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