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禮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轉身又坐回到座位上,端起茶來啜了一口,這才慢條施理地開口說道︰「其實要我說,這事兒倒也不難辦。關鍵是咱哥倆兒得一條心,不能事情還沒干,就想著怎麼把自己撕捋清楚。你也沒想想,真要是辦砸了差事,你能撕捋得清楚麼?皇上信麼?太子信麼?這一次,索中堂把你從山西調過來和我搭班子,原是對你深具厚望。可老弟你現在這付熊樣子,又豈是辦大事之人吶?」
席爾達听葛禮這麼說,臉上一紅,忙站起來沖著葛禮躬身一揖︰「制台大人,都是卑職把事情想左了。您老有什麼高見說出來,咱哥倆兒商量著辦。無論怎樣,屬下和您共進退就是了。」
葛禮滿意地點了點頭,擺手示意席爾達坐下,然後接著說︰「這就對了嘛!不是老哥我說你,這幾天你老是悶著不吭聲,能解決問題麼?依我看,索中堂交待的事情咱還得辦,但也不能辦得一點兒後路也不留。」
席爾達陪著笑臉小心地問︰「制台大人的意思是……」
葛禮一搖扇子,身子向後一靠,胸有成竹地微笑著說道︰「榆林衛和延安府里,不是存著四百多萬石糧食麼?我們留下一百萬石給皇上。索中堂那里,到時候我們只說沒來得及散淨,而皇上日後若要是追究起來,咱哥倆兒硬是頂著上命給他留下一百萬石,應該也交待得過去了。說到底,天塌下來有高個兒撐著!有索中堂他老人家在上面頂著,你還有什麼好怕的?」
「妙啊!」席爾達一拍手跳了起來。「還是制台大人高明!卑職明天就去辦。」
葛禮一搖頭︰「不行,這事兒得馬上辦。我猜得不錯的話,昭莫多奉命押糧的人,今明兩日之內只定到。到那時,在欽差的眼皮子底下,你可就什麼事情也辦不成啦。」
席爾達心里一驚,忙站起來一拱手︰「那我現在就去安排。」
說完,拔腳急沖沖地出了官廳。葛禮眯眼望著席爾達的背影,心里一陣得意,喝口溫茶清清嗓子,張嘴唱道︰「我站在城樓觀山景,只听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2)
一進榆林城,緊靠著城門就是個喧鬧的集市。破舊的城牆跟兒下,沿著道路兩邊,布棚林立,攤販如雲。正是大晌午,布棚內的伙計們守在熱氣騰騰的爐火旁,勺子敲得鍋邊當當直響。「新出鍋的羊雜湯啊,三文錢一碗啦!」「正宗的山西刀削面吶,都來嘗一嘗啊!」吆喝聲夾雜著陣陣香味兒,惹得路中間的人群流連觀望,將整條道路塞得是水泄不通。
「啪!啪!」兩聲清脆的鞭響,靠近城門的人群忽然一陣騷動。只見集市邊上,十幾匹馬正擠在一起,兩個戈什哈揮舞著鞭子在人群上空虛擊著,嘴里高聲呼喝︰「讓開!都讓開!所有人等,全都散開!娘的!說你呢,叫你讓開,沒听見麼?」
一個身穿短襖的莊稼漢,正扎在人堆里伸著脖子四處張望著看熱鬧,一個沒留神,頭上立時重重地挨了一鞭子。莊稼漢手撫著痛處,委屈地申辯道︰「軍爺,總共就這麼寬個路,到處都是人,你讓俺往哪躲啊?」
打人的戈什哈一立眼楮,張嘴罵道︰「還敢 嘴?打死你個狗日的!」
他的強橫霸道立刻引起了眾怒,人群中有人高聲喊道︰「當兵的有什麼了不起?怎麼可以隨便打人呢?」跟著就有人應聲附和︰「就是啊,都是人生爹媽養的,你比誰多個鳥啊?」
看著有人聲援,被打的莊稼漢有了底氣,怒目瞪視著戈什哈︰「俺倒是讓開了,可路上還有這麼多人,你能耐大,插個翅膀飛過去讓俺看看啊?」
打人的戈什哈自知理虧,轉頭無奈地對身後一直在冷眼旁觀的一個青年將官說︰「將軍,你看這……」
青年將軍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跟著翻身跳下馬來,推開人群,直向著人群中間擠了進去。戈什哈們互相看了看,使了個眼色,趕緊拉馬跟在後面。
這位青年將軍,正是從昭莫多趕來榆林調糧的年羹堯。雖然年紀輕輕,可行事卻是十分干練老辣。因向來冷峻狂傲不苟言笑,馭下又極是冷酷苛嚴,所以屬下對他無不是又敬又怕。
這次來榆林調糧,來之前,西路軍已經全軍斷糧,可葛爾丹的三萬精銳鐵騎,正虎視耽耽地隔河相望。這等時候,糧就是命!年羹堯一路之上不眠不休,快馬加鞭地趕到了榆林,可哪成想剛進榆林城,就被這該死的集市給阻住了。
此時,年羹堯臉上淌著汗,正不時踮腳向前面張望著。路窄人多,只能隨著人潮一點點兒地往前挪動,可走了半天,卻還是看不到集市的盡頭。正心急火燎間,忽听前面人群中不知是誰扯脖子喊了一聲︰「糧庫放糧了,大伙兒快去西糧庫領糧食啊!」集市上頓時像炸了營的蜂群,群情洶涌,歡聲雷動。「走啊,領糧食去啊!」發一聲喊,人群如泄了閘的洪水一樣,齊齊朝西邊涌去。轉眼功夫,集市上就已經變得空蕩蕩的了。
年羹堯驚疑不定地看著人群匆匆散去,忙一把拉住一個從身邊跑過的小商販問道︰「怎麼回事?人都干什麼去了?」
那人膽怯地望著他,用力掙了一下,卻沒有掙動,只好怯聲回答道︰「布政史席大人正在西糧庫放糧,大伙兒都領糧食去了。」
「什麼?」年羹堯聞言臉色一變,松手放開那人,回頭對隨行的戈什哈們喝了一聲︰「上馬!」
說完翻身跳上馬背,反手一鞭,那馬一個直立,箭一樣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