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不想在戲班所在地陳馮莊那呆下去了,她所需要的是那種纏綿與慰藉,不是那種疾風暴雨般的發泄,她有點怨恨那個祝家博了,因為在這之前,她的夢是美好的,並不變得如此不可收拾!
殘夢依稀,那是時間的打磨;噩夢剛過,那是蹂躪的無情。
如雪也不去跟祝家博辭行,便悄悄地攜了包裹,一個人寂寞地離開了,因為那個發泄徹底了的家伙就那樣跟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變得也沉寂起來。
如雪連最起碼的山盟海誓也沒有听到,明明知道那種話即使是說一百遍,也是欺騙,但她寧願被他欺騙一回,全然沒有!
如雪只能無精打采地漫無目的地走著,她也不想現在就回到柳飛那去,她實在想一個人這樣流浪著,她立刻想起自己頭腦里曾經有過的浪子形象……
頭頂一朵如蘑菇雲般的草帽,帽檐低垂,只露出半個下巴,腰間仗一把寶劍,不能要求什麼莫邪之類的頂級絕品,只要是寒光凜凜就好,可壯行走江湖的膽兒……
但如雪那種妄想和痴心馬上得到了真實的驗證,可惜她無能為力。
她經過水泊店的時候,已經是午時過後,村民本該或在過道里仰面睡個午覺,或是在樹蔭下搖扇納涼,但那團黑壓壓的人卻繞了被破棉被覆蓋的一攤東西在議論紛紛……
如雪急趨至人堆的後面去听說些什麼……
「死了那麼多天,尸體還腐敗在屋中,養兒何用!」一個老者模樣的人在怒斥,但並沒有看見他呵斥的對象。
「葉家的房子在村頭,孤孤單單的,大家可能不知道哦……」一個老嫗說著原諒的話。
「還是官員呢,就是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也不至于那樣喪盡天良!」一個光著膀子的漢子在迎合老者的斥責。
那老者似乎得到了支持,便攤開手指著地上放的一攤東西說︰「看看,這是他們的爹!拖出來暴尸街頭,就是為了分這所房子,這就是大清天下的官吏所為!」
「還不如有個人仗義行俠,一把火把那屋給點了!」一個扛了鋤頭準備下地的漢子似乎在教唆地說。
如雪拉住前邊站著的一個女人問道︰「大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那女人轉過身跟如雪小聲講起那老人為何暴尸街頭的來歷。
原來這死在家中多日不得知的老者膝下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葉孝全在北牟縣城做書吏,小兒子葉孝成在海泉縣城做主簿,平時也沒有听說怎麼贍養老父,可村里人一去報了他們,他們馬上趕來爭房子,打得不亦樂乎。他們把老爹抬出屋子不管了,現在還在屋里爭執怎麼分這所房子,互不相讓。
「最眼饞的是葉翁房子里的家什,都是大上輩子留下的,據說值錢,所以都眼紅加眼饞!」那女人深知底里地說。
如雪听了,便想起自己的父母,禁不住黯然落淚,她也無能為力,只能繼續趕路……
到了柳屯,天色已晚,灰蒙蒙的天空時而閃著電光劃過的道道劍光,那遠處的雷聲沉悶地襲來,但到了柳屯似乎狠勁並不大了。
「閨女,好在你回得早,快下雨了,娘正擔心著呢……」柳母扯了如雪的衣袖拉進屋里。
「媽,沒有事的,我柳飛妹子呢?」如雪不見柳飛感覺很失落。
「誰知道,她說出去轉悠一會,在家悶得慌!」柳母很不樂意地臉色讓如雪也感覺很尷尬。
沒半個時辰,柳飛頂了一頂破草帽,伴著那碩大的雨點沖進了家門……
吃過晚飯,如雪和柳飛去他們的屋子閑話了,如雪說到路遇水泊店所見時,柳飛來了精神。
「如此不孝之子,還配那樣的名字!什麼‘孝全’、‘孝成’的,姑女乃女乃就給他們成全!」柳飛似乎早就有了懲戒他們的辦法了。
「這與我們無關啊……」如雪想制止柳飛,跳出事外。
「你只要說了就有關了,不孝何以為官!何以禮儀百姓!」柳飛的理由更是拔高,認為是戴天大事,她要替天行道了。
「求你了姑女乃女乃,安生點行麼?」如雪生怕柳飛再去鬧事。
「這官府里的鳥,是不能同情的,你知道嗎?」柳飛態度堅決。
如雪知道怎麼勸說也不能使柳飛作罷,便听從了柳飛的安排。
第二天傍晚,天剛剛昏暗,月亮從村東頭海面上升起,只是還露著半個臉,那一半還是藏匿著,似乎是給了柳飛她們一點隱蔽的機會。
柳飛和如雪都換上了夜行衣,柳飛特地帶全了暗器,將那鏢袋圍扎在腰間,兩個布袋干脆都讓如雪捆住在腰上,這是她們夜行一定要帶齊的物件。
靠近水泊店村東,一眼就看出那座多事的黑屋。
院牆四周是深色的樹木,夜晚看不清,只能听見樹梢搖晃,葉子簌簌作響,院子里,微風稍歇,黑咕隆咚,沒有半點聲息了。
如雪想起白天看見的那在門口的暴尸,便縮住了步子,不肯再走。柳飛沒有見過,當然就不甚害怕,為了照顧如雪,柳飛裹住如雪的身子,刷地一下躍上了院牆。
柳飛打了眼罩,湊著還算微明的月光去看,便斷定沒有人在房中,便放了如雪,跳進院子,那如雪跟了下去。
「你來這所死人的房子干什麼?」如雪並不小聲地問道。
「既然兄弟相爭,必有藏秘!」那柳飛的判斷應該沒有錯。
「你可是見財就起歹心!」如雪感覺已經進來,再說什麼都是沒有用了,便嗔怒柳飛,但看不清她那嬌媚的表情。
「吱呀……」突然街門被打開,嚇得如雪驚悚起來,揪住了柳飛的衣衫,她很怕是半夜起尸。
柳飛的手握住如雪的衣衫下擺,便迅捷地閃到牆角的草堆旁。
「爽快了麼?」一個對另一個人說。黑夜里只能看見兩個人影,但不甚清楚,柳飛揉了眼仔細看,好像是一個攜刀的矮人在問另一個。
「還好,有十六七歲,很女敕!像是沒有出道幾天的……」被問的那人感覺如意。
「也不能讓我們太晦氣了不是?那葉主簿也太摳門,只給了那點碎銀子,明天晚上要自己花錢了。」那個矮子很失望地說。
「我們家主子才是個書吏,沒有什麼道道。」那回答的人好像覺得對方應該出錢。
「再說,這兒有什麼可偷的,還要我們倆在這守著個死鬼!」矮子抱怨起來。
柳飛听了他們的對話,感覺可能是葉家兩個做官的兒子各派了一個隨從在這看守。柳飛按住如雪,一個人站起,「嗖」地一躍,站在了那兩個看守跟前說道︰「大膽婬賊,干了齷齪的事,還在這里賣弄!」
那兩個看守隨即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住,蹲坐在地上,以為真的見了鬼,不敢抬頭。
那矮子覷了一眼跟前的人,形影孤單,簡直一手可以提留起來,再回想起剛才的發音,感覺是那麼輕飄飄的,沒有根底,便猜疑眼前站著的是一個女人。
「好大的膽子!敢深更半夜入院行竊,看我等差役不把你拿下!」那矮子說完便縱身一躍,操刀來剁那柳飛。
如雪在草堆處看得清晰,搶先一步上前,沒有等那樸刀落下,就被如雪一腳踢飛到牆外……
那還在跪著的差役忙拉一把那矮子蹲下,抱住了頭,他一看這架勢,不是對方的對手,只能不吃眼前虧。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那矮子也癱軟了許多,跟著求饒起來。
「把這兩封信帶給你們的主子,連夜去送,不得有誤!」柳飛從懷中掏出兩封信丟在地上,「還有這兩封信,去親自交給你們的縣令,不得有誤,如若不交,再找你們算賬!」柳飛從袖子里掏出另兩封信丟在那矮子的跟前。
那矮子蹲伏著趨前去撿拾那信,柳飛一腳踩住他的手,道︰「這屋子里有什麼值得你主子派了你們來看守?」
「在下也不知道啊,只是听從吩咐就是。」那矮子好像並不說實話。
柳飛便使勁碾踩了一下他的手指。
「哎喲,我說,是看守屋子里的家具,里面多半是紅木家具,听說值錢……」那矮子抗受不起這樣的碾踩,便戰戰兢兢地道出了實情。
「告訴你主子,明天必須把當街的暴尸入殮了,否則也讓你的主子跟著陪葬!」柳飛的話具有無比的威懾力,聲音不重,但那種語氣令人膽寒,跪在地上的兩人哆哆嗦嗦,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還不快滾!」如雪感覺柳飛吩咐已完,便下了驅狗令,二人也顧不得道謝,轉身便倉皇奔出院落而去……
「我看那兩個惡棍是說了實話,珠寶銀子怕是沒有!」如雪對柳飛說。
「進去看看,不能便宜了他們!」柳飛不想空手而歸。
「要進你進,我可不敢!」如雪後退幾步道。
那柳飛進去以後,擦了火柴,四下看看,沒有什麼箱囊,只有幾張桌子和靠北牆的條案。柳飛看了看地面上椅子,便想,這就是可能那差役所言的紅木家具了。
一陣惡臭襲來,頂得柳飛差點後退幾步,忙掩住口鼻,不敢再四下搜尋了,退著出了屋子。
如雪在院子里四下瞭望著,生怕那差役再折返回來,看柳飛出屋,便迎前道︰「什麼也沒有找著吧?」
柳飛失望地點頭。
「去牆角找堆干草來!」柳飛沒有好氣地吩咐如雪。
「你豈不是暴殄天物!」如雪知道柳飛要放火焚了那宅子,便真的發火了。
「留著給葉家那兩個為官的混蛋去爭,沒有心思給老百姓辦事了!」柳飛歷來是我行我素,根本听不進去如雪的說服。
「要找你自己去找!」如雪沒有好氣地說,她感到這是不義之舉。
柳飛早就把那干草點著,往空中一撒,便飛上了房頂,頓時火光沖天!院牆四周被樹木包圍了的房屋頓時一片火海,那火苗竄出約丈高。柳飛如雪回首看一眼,知道無論如何也不得救了……
「過癮吧,姐姐?」柳飛想討好如雪。如雪也不搭話。
且說那兩個差役連夜奔回縣城,將那信親自交了主子,都是原版,一模一樣。
那葉孝全顫抖著展開忙注目去看——
昏官︰葉翁屋子已被焚,無需再牽掛,尸首無比于明日入殮,不得耽誤!愛民為本,小心烏紗帽!
那葉孝全眼直勾勾地看那落款,只有三個字︰葉還魂!
那差役跟主子報告了神乎其神的好漢夜闖葉家房宅的事情,嚇得那葉孝全也顧不得去斥責那差役的無用了,忙擦著早就落下的汗珠……
大約這件事過去了十多天,那葉孝全就被免除了書吏的職務,並永不得入吏為官;那葉孝成則被降級為雜役。
到了半月之後,那柳飛如雪再度經過那水泊店的時候,看那被自己一把火點了的葉翁老宅,一片狼藉,遍地焦炭,甚是荒涼與淒慘……
「這都是你妹子的杰作!」如雪的抱怨還是沒有消歇,頭也不抬,嘲諷了柳飛一句。
「姑女乃女乃最看不慣的就是那些飛揚跋扈的狗官!」柳飛還以為是如雪在贊賞自己的那把火。
鈴鐺般的聲音隨著一陣涼風傳開,帶著爽快的顫音,攜了釋懷的愉快,撒在那兩個粉女經過的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