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恕直並不感動于柳飛如雪二人的釋放,他寧願以死殉職,但在路上想到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行走在古道西風之下,便多了一些自嘆失意的淒涼。
自古英雄寂寥志難酬,倚天長嘆唯有辛棄疾《水龍吟》可知我情懷——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闌干拍遍,無人會、登臨意。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英雄淚?
在慕容恕直的心中,唯可感到體貼的便是那知府遲道臨,多少憤懣可以臨對了一泄而出,真是錯把奸詐當溫柔,辜負了滿腔熱血一肚衷腸……
慕容恕直不願多想如何跟知府大人去交代,況且那數條衙役的性命也被自己無端斷送,古來多少軍士白骨堆上站著將軍佩劍威武,幾個衙役的死也倒不算什麼,只是那通判的屬下,卻是毫無建樹就命喪深海……
好在出發途中在那酒肆里有一頓劃拳把酒的歡快,如今都成了為那亡命者的送行,嗚呼!若知如此,當初自己的小氣卻是傷害了那些無端送命的亡靈……
慕容恕直想到,如今唯一可以理解自己和願意傾听自己哭訴的就是知府大人。
那知府遲道臨早就接到抱頭鼠竄而回的一個衙役的驚恐陳述,想不到一干精兵就那樣成了亡魂……
他更不知道督捕慕容現在是葬身海底還是反叛投賊,便來回在議事廳踱步,有誰可以給自己一個合理而清晰的解釋?他不敢讓那提刑按察使知道,如此重大傷亡要是上報被省道知曉,那自己這個知府豈不是官運到頭?
那慕容恕直跌跌撞撞地,也沒有敲門報告,已經站在知府的面前。發辮不整,滿臉喪氣,低頭不語。
「本官問你督捕,你是如何回來的?」知府遲道臨圓睜了雙眼,哭喪著臉質問已經呆滯的慕容恕直。
是被盜賊放歸,還是死里逃生?是私通盜寇密謀再來臥底,還是智勇雙全生擒盜賊大獲全勝?慕容在頭腦里迅速地盤算著,但都是不能自圓其說,只能以沉默應對知府的問話。
「你好大喜功,臨行時候,你信誓旦旦,揚言定要手到擒來,那盜賊擒來了沒有?」慕容已經听出知府的話可能對此行的失利了如指掌,便抬頭以求救的可憐表情看著站著斥責自己的知府大人。
「你有什麼臉面回來面對本官?有何資格跟我說話!」知府的話明顯表示此時慕容的沉默是一個極好的辦法。
「你等待省道問罪于你吧!本官不能為你開月兌!」知府已經把話說到盡處,也是知府想到的唯一向上謝罪與下交代的可靠選擇。
慕容恕直看著不再說話只是怒目相向自己的知府,緩緩地單膝跪地,低首謝罪。
「都是那通判屬下貿然上島而被伏擊才導致如此慘敗!」慕容恕直不敢說出自己沒有頭腦的錯誤。
「你是督捕還是他們是督捕!」知府的話讓慕容恕直閉口無言,他自己也知道如此推月兌也是蒼白。
「在下也是奮力苦戰才得以月兌身……」慕容恕直不敢將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細節說與知府知曉。
「如此,你就干脆不要回來才是!」知府並不憐惜慕容的性命。
此時慕容恕直只能當知府的話是氣話,是恨鐵不成鋼。
盜案未結,反倒死傷衙役,如何交代?知府想來想去,也是冷汗直冒,不寒而栗。他陷入了沉思,如此上報,不會不了了之;如若不報,那說不上還可以待破獲盜案擒獲盜賊再來謝罪天下,還可算是功過相抵。但知府不想讓慕容恕直看出自己的這個心思。
「你且回去吧,好好想一下破敵良策,待明日本官再找你商議!」知府不想把事情公開,只能先穩住慕容恕直,消弭風聲。
「此事不可聲張,如若他日破敵擒獲盜寇,什麼都好說,否則你的性命難保!」知府把利害點透,給了慕容恕直一個很不清淨。
剛剛打發走了那個給自己惹是生非的慕容恕直,通判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知府的議事廳。
怕什麼事便來什麼事,怕見什麼人便來什麼人。盡管知府遲道臨跟通判楚風劍是背地里貪贓枉法里外幫襯,但畢竟有些事還是要防著通判這樣的人物。知府心中很清楚,那通判一旦拿住自己的什麼把柄,後果是難以收場!
知府背過去緩和了一下激憤的情緒,轉身微笑著示意楚風劍坐下。
「知府大人,那擒獲盜賊的事情進展如何?慕容恕直督捕也不隨時派個人來報告,真是不把大人放在眼里!」通判是明了要陷那慕容于不忠。
「老夫知道慕容督捕的能耐,將在外嘛,有權決定如何行動,我們安心只待慕容督捕凱旋的消息吧。」知府的話宛轉流暢,沒有半點破綻,更沒有讓楚風劍找出詆毀慕容的縫隙。
「那是!我的屬下幾個都是一等一的水中高手,加上慕容督捕的武藝高強智勇過人,那登州府地面乾坤朗朗是指日可待!」楚風劍歷來都是那麼得體地貪功,而且還那麼恭維可親,直听得知府遲道臨耳順目悅。
「通判治下的蓬河工程如今該收尾了吧?」知府轉移了話題。
「大人放心就是,蓬河泛濫的年代一去不復返了!民眾看到大人不惜人力物力,整治水患,為民造福,都是拍手叫好,甚至有人高呼‘知府萬歲’!」通判的邀功極有水準,不由得知府再去追問下去。
「哪里,哪里!你身為通判,專治水利,功勞不沒,可不能讓那些百姓信口開河,‘萬歲’那是不能喊的!」知府心中美滋滋的,只是感覺「萬歲」一語頗有反叛篡位之嫌。
慕容恕直無精打采地走進自己的寢室,看著四壁新牽拉的蜘蛛網,感覺自己如在網中,進退兩難。他仰面倒在臥榻之上,雙手抱頭,凝望著正在忙碌織網的蜘蛛,心中難以平靜,如今自己何嘗不是人在網中!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如在眼前,想這等差事還真的不如隨了那兩個姑娘的相邀,去做了落草的強盜……
但眼下還沒有到那個走投無路的地步,知府大人還是要自己回來再尋破敵之策,如此信任,絕不容自己胡思亂想。
慕容恕直想到這里,便起身洗把臉,整理了一下發辮,換了一身干淨的衣物,出門去督捕房了。
督捕房里是冷冷清清,只有副手王舉偏臥在椅子窩里半眯著眼吸煙,見慕容督捕回來,便起身相迎道︰「督捕大人一路辛苦,怎麼不吩咐屬下去半路接風……」
慕容恕直知道這是王舉的寒暄話,盡管自己心情很不好,也不便發作,便招呼了王舉進了自己的督捕會辦室。
「最近登州府城里有何動靜?」慕容恕直看著王舉問道。
「看起來風平浪靜,沒有什麼風吹草動。」王舉把自己的感覺說了出來。
「只是隨行你去的一個衙役回來我馬上打發他回家養息去了。」王舉感覺那個衙役一人遁回一定是有什麼秘密,不敢讓他招搖。
慕容恕直臨時也不知道怎麼去處理這個事,便不去追究,只是首肯地點頭。
「楚風劍那怎麼樣?」慕容恕直生怕楚風劍背後下刀子,便趕緊追問。
「也沒有什麼動靜,只是與一位白須僧人來往甚密。」這是王舉屬下的報告,自己也沒有親見,只能大致做個匯報。
那慕容恕直听了一驚,但馬上恢復平靜,埋頭去整理凌亂的案上公文。心想,莫非就是那日自己跟柳飛如雪惡斗正酣時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他想起自己跟他交手時的問話,記得那僧道說的什麼「受人之托」「取你性命」的話,心中頓生一念︰莫不是通判的爪牙來暗中害我!
慕容恕直顧不得再想,便吩咐王舉恪盡職守,不能疏于防範,自己便出了會辦室,奔蜃樓峰而去……
慕容恕直已經判斷知道,蜃樓峰上的馮木椽是柳飛的舅舅,他想過去,跟他攀談一下,或許可以從中知道這個白須僧人的來歷,因為蜃樓峰是道家聖地,必然對僧道之事了如指掌,也想跟馮木椽攀談從中可以試探得到什麼消息,或許可以從中尋得縫隙。
但慕容去舉手叩門的時候,那門鎖告訴他,人去室空。
回來的路上,他再度陷入冥思苦想……
平時自己自恃爛熟兵法,可臨陣慌亂,哪有一點制敵之策,蠻干失手,失敗理所當然。慕容恕直自責起來,因為這次失利完全是因為不熟悉對方情況,無地利之優勢,更無人和之前提……
他立刻想到《孫子兵法》所言︰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守則不足,攻則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以己之長,擊敵之短,以己之實,擊敵之虛。
慕容恕直模著自己的頭頓悟出道理,心中多了些懊惱,己之長在陸地,卻自投水中!己之實在拳劍合圍,克敵制勝一舉拿下!貿然進島,那可是犯兵家大忌!
第二日,慕容恕直精神抖擻地面見知府大人道︰「盜居海島,憑海域護佑,我等不習水性,只能據守待機,伺機在盜寇離島上岸之時一舉拿下,在下這次已經成竹在胸!」
那知府捋著胡須,滿臉的得意,想到昨日自己不溫不火的處理方法,便自鳴得意,想到慕容恕直一定會將功折罪,听了慕容的陳述,心中多了一份希冀。
「嗯,本府沒有看錯了你,勝敵之策在于胸,非是窮追猛打,希望慕容督捕伺準時機,一舉拿下盜寇,為我登州府建功立業!」
「是!屬下當盡心竭力,不辱使命,報效知府的知遇之恩,饒不死之情!」
「好!念慕容督捕知恩圖報,御敵有法,本府先不追究你失職之罪,本府靜待佳音!去吧……」知府遲道臨還想寄希望于慕容恕直,他再沒有第二個選擇,只能充作用人前瞻,無畏無懼。
君不見,古今將士征前都是信誓旦旦,大話連篇,決不輸在受命之初,那慕容恕直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