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由了（四）文/我懶羊
我呆呆地站住三秒，陡然失控。
所有房間里可以看到的易脆品，全都被我在短短的幾分鐘內摔了個粉粹。那些劈啪 嚓的聲響，刺耳到引來全走廊醫生護士的圍觀，而我卻仿佛充耳不聞。
我想，在那一刻，我恐怕是瘋了。
在經歷過之前所有的陰謀、背叛、欺騙之後，最無法忍受的，卻是即使離開了季旭，還是這樣擺月兌不掉他黑暗的影子。
Nicolas沖上來阻止我，雙手環住我的腰，大聲喊我的名字。我雖一直在掙扎，可他的力氣卻比我大太多，拉扯之間，我手中高舉的白瓷茶杯被奪去，範醫生重重道，「杜琪！」
我自凌亂的發絲下面直視他的臉，他眼中驚痛，凝視著白瓷茶杯上鮮紅血跡。
這一聲喊，將我自癲狂中拉回。周圍事物復又變清晰，我呆呆地站著，只覺得Nicolas環住我的手臂微微松了些，輕輕在我耳邊喊，「杜琪，冷靜點……嗝」
我到底是怎麼了？
剛剛那幾分鐘，就好像是靈魂出竅般，連自己都不再認識自己。
再恨，恨的是季旭，又與範醫生何干？想必是季旭事先跟他知會，他才不願意告訴我，這本是情理之中。而我，我又在憤怒什麼？
憤怒他不願見我，還是憤怒這樣來找他的自己？
恍神間，聚在門外的小護士都已走進來，將地上的碎片殘屑掃去，還有人拉起我的手，上藥包扎。
她們中的大多數人我都曾見過，季旭住院時，她們還曾在一旁看我和他下棋。只是此時，氣氛如此的安靜詭異，沒有人敢正面與我對話，都只是用余光偷偷地瞟閘。
我知道自己此時的樣子必定又凶惡又狼狽，因此也只盯著地面某處，抿緊了嘴唇。
Nicolas替我撥去擋在眼前的發，他的手指本是又壯又長，此時的動作卻很柔和，像一個父親在安撫受了傷的孩子。
我默默地流下淚來，攥緊手指，不斷，不斷地發著抖。
範醫生走到我面前，嘆口氣，對Nicolas道，「你們跟我來吧。」.
範醫生並未走出醫院大門，走過醫院三樓的天橋，便直通到副樓。這處天橋我來時便經過，萬萬沒想到季旭就在遙遙相望的對面大樓的某間病房里，當真是諷刺。
天橋入口處有值班人員，範醫生向他說明了來意，登記過後，這才放人進去。
進入副樓後，就明顯覺得環境設施都與主樓不同，高雅許多，也安靜許多，通道兩旁不再設有長椅，路過的病人醫生也是極少，三人的腳步聲經久回蕩。
走過天橋，又經過一個拐角，範醫生的步子才漸漸緩下來，停在一間病房外。
他沒有敲門，轉頭看向我，讓到一邊。
Nicolas本是握著我的手，此時也松了開。在這件事情上，該死的這兩人全都不約而同退開，等我自己去選擇。
我早就慌了、亂了，一路上都是昏的，磕磕絆絆地走到門前，門上豎條的窄玻璃光潔明淨，透出病房里面的樣子。
我按響門鈴，很快門便 嚓一聲打開。
這樣的病房，病床邊上都會有控制房門開關的按鈕，這也意味著，季旭此時就在屋內。到了這當口，我已不可能再逃，只得一步一步走進去。
屋內明亮寬敞，液晶電視的對面，有一張寬大的雙人病床。床上，季旭正穿著松垮的病號服靠牆坐著，他手里托著一本淡黃皮子的書，正在安靜地看。
「今天怎麼這麼早？別急，先等等我看完這一行。」他開口道，卻沒有抬頭，不知是把我當做了誰。
我在距離床邊幾步距離站定，原本手還在顫抖不已，此時卻忽地平靜下來。
我望著他，望著他頭上怪異的黑帽子，望著他托著書的縴長手指。他變樣了，瘦了許多，也顯得落魄許多，可悠然坐著的姿態卻沒有變，還是那副即使天塌下來，他也有辦法補回去的模樣。
此刻我已分不清，我來到這里，究竟是為了什麼。他不需任何人擔心，也不需任何人同情，真正坐立不安的，卻是我自己。
我出聲，聲音卻是啞的。我道，「是我。」
他身軀猛地一震。
抬頭望向我的目光，有驚異，有悲傷，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轉瞬而過。
他慢慢地將手上的書放下，這期間，目光卻從未移開過我的臉，他看得那樣深、那樣認真，簡直快令我發毛。
我只得先道，「好久不見。」
他嘴角動了動，看著我，並不做聲。
我也知這樣的開場白太過俗辣，然而心中想要出口的話太多太多，竟不知該從哪個開始。見他並不打算給我台階下，我便只得抓住腦海中最近的一根弦，靜靜道，「你今天來看過我。」
「我每天都會派人去。」他啟唇回答。
我睜大了眼楮。
他抿了抿嘴唇，終于將目光從我臉上移了開，垂眉，望向不遠處的地面。
「其實你說的沒錯，我是一個不能接受未知的人。事情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就會覺得不安，我知道這是缺陷，也知道這會給你帶來傷害，卻控制不了自己。那時放你走……」季旭苦澀地笑了笑，微微停頓，「是我突然明白，再那樣下去，等待我們的都是毀滅，我已不可能再留住你——我只是擔心……」
「你本來可以自己去看我。」我再也忍不住，打斷他道，「那是你如此珍惜的店，你為什麼不去看看如今它變成了什麼樣子？還有你給我的那些錢——」我抓過挎包，用力地在里面翻找，抽出一疊文件摔在他面前，「誰想要這些？看著數字都頭疼，我拿著它能做什麼？倒不如全都捐出去爽快！轉讓資產，人又憑空消失，你以為誰就會眼巴巴地想著來找你？你以為我——」
「以為你什麼？」他語氣極輕極緩，「杜琪，我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你。」
我全身僵住，而後猛地一下捂住嘴唇。
是我錯了嗎？是我錯了吧。
不然我怎麼會從他眼中看到痛苦的神情，我怎麼會從他下垂的肩線上讀出絕望的氣息？
他搖了搖頭，淡淡地一笑，「我走不動了，也輸不起了。那些錢，你想怎麼用，就怎麼用，開心就好。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能補償給你什麼。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新來過，但事到如今，到了這個地步，我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