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蔭道上，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推著一個輪椅漫步緩行著，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消瘦衰弱，面色灰暗，皺紋縱橫，眼圈青黑，頭發花白稀疏。他們身後的背景是一座巴洛克教堂式的醫院，醫院門前的水池邊三三兩兩的人們或坐著或慢走，水池中間噴泉有氣無力地向外涌著水，傳來嘩嘩啦啦的流水聲。午後的陽關透過樹身投射在石板路上， 嗒 嗒輪椅壓過石板接縫帶來的聲響清晰地傳入兩個男人的耳朵。
「哥，我們在這兒坐會兒吧。」弟弟把哥哥的輪椅推到一條長椅前，兄弟倆面對面地坐著。
「咳，看來我這一關是過不去了。都說不常得病的人一旦生病就小不了，現在我信了。只是我不甘心呢，真的不甘心，我還有許多事沒做完呢。」
「哥，別這麼想，情況沒那麼嚴重，咱們還要繼續努力，老天爺會眷顧咱們的。」
「老天爺？」哥哥慘笑著搖了搖頭「我自身的情況我非常了解，到了眼下這一步，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我了。」
弟弟還是頭一次看到哥哥眼里涌出了淚水，便急忙遞上紙巾，岔開話題︰「哥，當初你為什麼不願意來美國呀？這里都給你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兩個佷兒很上進，不用咱們操心，嫂子這幾年也在這把華人學校搞起來了。你退休後過來，兩口子一起經營。學校的人也不多，累不著你們，你們在這里邊玩兒邊干的多好哇。」
「咳，你不懂啊，」哥哥微微晃了一下頭「我的事業在國內，我的理想是盡量多的培養中國學生，如果可能的話，拔出一兩個數學尖子，讓他們替我站在國際講壇上。你不知道哇，自從我第一次參加國際學術交流論壇會的那個時候起，我就在心里立下了這個願望。那時咱們只有在底下听人家講的份兒，像個小學生。咱們中國人並不笨，還可以說咱們中國人很聰明很智慧，只不過咱們中國人在很多時候，把聰明智慧用錯了地方。如果有朝一日在世界數學講壇上站著咱們中國的學者，而那個學者又是我曾經教過的學生，那就實現了我今生最大的夙願了。」說到這里哥哥的眼中閃出了一線光芒，那種光就像火石撞擊後迸發出來的，幾乎能讓人听到「啪」的聲響。弟弟看著哥哥，把頭輕搖了搖︰「你的願望是好的，甚至是偉大的。可是，實現了嗎？不錯，我們現在有學者站在了那種講台上，可出逃于國外的貪官數量要遠遠的超過他們。那些學者們究竟創造了多少財富，我看不見，我只知道有眾多的國家財產，被那些貪官賣*國*賊，為了自己的私利出賣給了外國人。還有，那些‘避難’逍遙在國外，卷著數億甚至數十億財富的人們，他們的財產里應該也有那些學者創造的財富吧？」弟弟的一句話，酷似寒風，也無異于冷水，使得輪椅上的哥哥眼中剛剛閃出的那種光芒，也真如火花一樣的一閃即逝，他又垂下了眼皮，甚至低下了剛剛由于興奮而揚起的頭顱。
「哥，你前兩天不是說有東西要交給我嗎？」弟弟覺得有些不妥便忙著搜索別的話題。
「是呀，今天我叫你出來就是要說這件事。」哥哥再次抬起頭來，用鄭重的目光直視著弟弟「我是要把我畢生的心血交給你，這是我最珍視的財富。在我的輪箱里多半箱是我的日記，那里面記載著我的學術心得，我的教學體會，我的心路，我的情感」說到這里哥哥抬起頭來，看著高聳的楊樹，好像是在樹葉中尋找著什麼。而弟弟卻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哥哥的神情。大約在幾分鐘後，哥哥收回目光「我想了很久，這份財產我只有交付給你，你是最適合的人選。拜托你，在我死後你盡量妥善處理它們，不到萬不得已盡量不要燒掉它們。特別是最後這兩年的日記，我把它單獨放在一個口袋里，如果你覺得保存不大方便的話，你可以把它交給一個人。」
「一個人？」弟弟從哥哥的眼神里看出點內容「是一個女人吧？」
「」哥哥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如果我沒想錯的話，這也是你堅持要留在國內的原因吧？」弟弟馬上追問著。
「咳！」哥哥深深地嘆了口氣「到了眼下這個程度，還有什麼好隱瞞的呢？是呀，這也是一個比較重要的因素。」
「那麼，哥看重的女人一定是很漂亮，很風雅，很有氣質的吧？是哪兒的？」
「是我學校的一位教師，嗯怎麼說呢？在我的眼里她不是漂亮而是美，雖然她總說自己是個平常的人，可我給她的最終評價只有一個字——美。特別是我得病以後，我反思自己，再次回憶了我們的過去，我也再一次的確定了這個字。等我把日記交給你後，你可以把最後這兩年的重點、認真地讀一下，我想你也許會同意我的。」
「也就是說，哥得到這個女人已經有兩年多了？」
「咳，不要把話說得那麼難听，我沒有想得到她。我和她相處前後有二十多年了，就在我退休的那一年，我向她表達了我的心願，我想擁有她，我想要贏得她的愛，但是我失敗了，我輸了，而且輸得很慘。」說到這里，哥哥用力擠了擠干澀的眼楮。
「為什麼說是‘輸了’？難道還有競
爭者？」
「嗯，她不僅沒有接受我的感情，反而，把她的愛分給了另一個男人，一個她丈夫以外的男人，一個遠離她數百里以外的男人。一個與她在網上交往才幾個月的男人。唉！不甘心呢，一開始我真的不甘心。」
「怎麼回事？听起來有點不可思議。放著你這麼好的男人不要，卻舍近求遠，去追求那些個虛無縹緲的東西？」
「最初，我也很不理解，我究竟哪點兒做得不好？可是後來」
「明白了，哥我覺得你的錢是不是沒有使到位呀？」弟弟插話進來。
「不！你錯了。為了讓她能夠改善居住條件，我給她準備了一張銀行卡，里邊有五十萬。第一次是在給她過生日的時候，可她說什麼也不要。第二次是她的孩子要結婚，我再次以‘出份子’為理由給她，可好說歹說她仍然是堅決不收。咳！我沒有辦法。我退休後辦了一個高考補習學校，我以月薪八千元請她幫我忙，可她依舊是婉言謝絕。回頭你在我的日記里會看到的，我倆平時出去吃飯，她也要求與我每兩次的互請。雖然在消費的錢數上我要高于她，但在意義上我倆是同等的。所以，這絕對不是錢的問題。」
「那就是他倆已經上過床了，你在這方面輸給那個小子了。」弟弟的語氣里有點憤憤。
哥哥皺緊眉頭︰「不，她不是那種女人，你不了解她，而且更不應該詆毀她。那個人在外地不在北京，她們到現在還沒見過面至少是我離開國內的時候。況且，他倆的相識都在我向她提出要求並遭到拒絕的一年以後。」
「看來你相當信任她？」弟弟婉轉地試探著。
「不是相當，而是非常。盡管她拒絕了我的感情，盡管她成為了別的男人的情人，可是我仍然相信她，仍然認為她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女人。
「她不會為了搪塞你而虛擬出你個情人來吧？」
「你覺得她有那個必要嗎？她已經當面拒絕了我，而且還曾鄭重申明她不會做任何人的情人。然後再虛擬出一個情人來？」
「那就是說，她確實有了一個情人？」
「確實。而且她讓我看過她倆之間的短信。」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她不拒絕情人，可又為什麼要拒絕你呢？對方是小白臉？」
「我再說一遍，她絕不是那種庸俗的女人。」哥哥有些嗔怒了。
「哥，你別生氣，我只是想幫你找到一個能夠說服人的理由。」弟弟連忙解釋著。
「咳！最初，我也非常不理解，可是，我慢慢的算是想通了一些吧。特別是這些日子，我愈發的感覺到她是對的。」
「不如說，你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接受了這一事實了吧？」
「也許是吧，有些感受，回頭你在我的日記里會看到的。這些日子里，有兩個字時不常的就在我腦子里轉悠。它對我的刺痛不亞于體內的癌細胞。」
「兩個字？」
「嗯，兩個份量非常重的字——情奴。」
「什麼意思？」
「這是她對我說出的兩個字，意思是說，如果她一旦接受了我的要求後，她頂多是個‘情奴’。這個詞當時就深深地刺痛了我，讓我無言對答。後來，我反過來掉過去的想，想想她，想想我。想想我們倆的前前後後。愈想愈覺得在我們倆的問題上，她是動了腦筋反復權衡過的，她的話是有道理的。到了美國以後，特別是近些日子，躺在病床上，我愈發的覺得她所作決定的正確。似乎我倒成為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情奴’，一種為情所困，一種遭情所擾，一種受‘情’字折磨的奴隸。」
「是因為你生病的原因嗎？」
「不，不全是。是我後悔了，我後悔不該向她提出那樣的要求，我們就保持那種紅顏知己的關系有多好哇，我們就延續那種準情人的默許該多好哇！」
「咳！」弟弟也嘆了口氣「人的***是無止境的，也是逐步遞增的。」
「是呀，滿足了心理上的，還想要滿足**上的，滿足不了就窮追不舍，而這種窮追又很容易把人家嚇退，趕跑，以至于推到了別人身邊。這也是我最後悔的地方。想想當年，她對我是那樣的純真無邪，且不說她少女時代的天真清純，就是她成為少婦之後，剛調回學校，成為我的下屬，一開始與我交往也是無憂無慮毫無阻礙，那些時候，她敢于跑到我的辦公室來，歪在沙發上咪上一覺。她還敢趴在我的肩頭上哭上一通，把她的鼻涕眼淚都留在我的西服上。我曾想過，要是能換回當初的感覺，我情願舍出幾件西服。我始終留戀著曾經有過的所有美好時光。」說到這里，哥哥的眼中幸福的光焰，臉上泛起近期少有的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