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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晉心里不知道什麼滋味,做官的為了自己的位子,不惜殘民以逞,這種事歷朝歷代都有,都不少,他能什麼?想到剛才自己的聲聲斥罵,不啻于在跛爺那陳年老傷上又灑了一把鹽,心中實在慚愧,叫了聲「跛爺,我……」
跛爺抹了一把淚,呼吸漸漸平順了下來︰「罷了,你有血性,是好事,先前不明真相,也不怪你。我只是想你知道,這世間的事,也不是那麼簡單,是壞人就一定做壞事的。」
王子晉心頭那口被「倭寇」倆字激起來的熱血,好容易才平復了下去,這才關心起另外一個問題來︰「那,跛爺,這雲樓里的人……」
跛爺知道他要問什麼,輕輕點了點頭。他走到火盆前,拿起火叉來撥了撥火,光焰映在他的老臉上,道道溝壑顯得格外的深邃。隔了一會,他嘆了口氣,才道︰「一日入了賤籍,子子孫孫非大赦不得免!當日我們輾轉生死,最後留下來的也就是二百來口人,老弱婦孺的,什麼都沒了,潮汕也留不得我們,官府怕惹事。好在知府還有些良心,知道我們沒做過什麼壞事,那時節也不是嘉靖倭亂了,用不著不分青紅皂白都殺個干淨,便任我們自便。蘇州這里,是當初我們一個銷贓、買貨的好地方,也有咱們的暗樁……」
淡淡的言語,可王子晉不用想也知道,那萬里轉徙,又背著血海一樣的仇恨,這刀鋒下殘存出來的一幫「倭寇」,是怎麼到達蘇州,又是怎麼站穩了腳跟的?
跛爺淡然道︰「也沒什麼,起本地過著衣食豐足的好日子的人來,咱們總是多一股狠勁,天下之大,也無處可去了,他們不給條活路,那就都不要活了。這道上,總是不要命的佔便宜,我這口刀,當年也飲過幾十口子的鮮血,能活到今天,也算是老天沒眼。」
「能打,肯搏命,會跑海路,又有家在本地,找得到根,我們這伙人,在蘇州城里也就有了用處。」跛爺嘴角泛起冷冷的笑意︰「大明朝吃了倭寇的苦頭,對于下海做生意是諱莫如深,沒人敢提開海這兩個字。可蘇州城里外多少織機,織出來的布匹錦緞,都是賣到哪里去了?敢下海的人,那都是寶貝!好笑吧?我們這伙倭寇殘余,一轉眼就又成了寶貝,照舊干起了我們的老本行,可現在,再也沒有人管我們是不是倭寇了!」
王子晉默然無語,這世道,就是如此的滑稽可笑,對與錯,黑與白,不但看不清楚,而且變得好快,當真是「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得快」。原來雲樓的這一幫人,開頭是從一群刀鋒余生的倭寇發展起來的,本地這青樓生意,看來只是他們的窩點而已,在外面還有跑海的船隊,行走在大海之上,帶著價值連城的貨物,穿梭于日本、朝鮮、南洋諸國之間。
難怪跛爺到庇護他這個被人盯著的多事相公,底氣十足。有這樣的地位,確實也不需要忌憚太多,蘇州本地的經濟,對外貿依存度非常高,雲樓這樣能在本地立足又能跑海的勢力,大家都要結好,好在現代時,外貿公司都是巴結著船公司的,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