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看到冉冉的媽媽抱著三個保溫盒時我還很不解,心想她能吃下這麼多?我以為讓冉冉安然入睡已經夠艱難夠驚心,沒想過讓她吃下東西是更艱辛更需要毅力的過程。
三份的飯菜量,最終她吃下去的連一份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其余的全灑了,或滴在她衣服上,或灑在床單上,或濺在地上,吃一頓飯都要如此浩大的工程,我難以想象過去的幾個月里她是怎麼進食,我也不敢去想。
後來幕憐靜給了我答案,她說昏迷那段時間冉冉完全靠營養液維持生命,剛醒過來那幾天喂她吃什麼她就吐什麼,漸漸地她開始抗拒哭喊,最後沒有辦法只能強行喂食,每次都弄很慘烈。
他們曾親眼目睹冉冉發瘋般掀翻屋內所有能掀的東西,只要有人上前一步她就驚恐地一邊退步一邊抓東西砸過去,光腳踩在尖銳的碎玻璃上腳底不斷滲出血她都毫無知覺。等抵到窗台她看清地上斑駁的血跡,僅存的理智崩潰,狂亂的揪扯自己的頭發,嘴里不停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轉身就往窗外跳。
還好當時離她最近的莫伊反應夠快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從窗外拉上冉冉時她已經昏死過去,手臂因長時間被吊著而月兌臼。
幕憐靜轉述的一幕幕令我心驚肉跳,那種感覺如同赤腳踩到一根鋒芒的鐵釘般從腳趾到頭頂的發麻痛意,而我也終于明白為什麼特護病房唯有一張特別的病床再無其他擺設。
我不讓旁人照看冉冉,怕他們像以前那樣不顧及她的抗拒和畏懼,怕他們弄疼她,我無法忍受她淒厲的哭喊和無助的眼神,在冉冉父母的同意下由我親力親為照顧冉冉吃飯吃藥和打針,至少我寧願拳頭和針頭都誤落在我身上也不要她絲毫受傷。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冉冉的情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可以不用打針便可入睡,白天只蜷在床角發愣,但只要有人靠近她便滿眼的戒備,身體緊緊貼在床頭。而不好的時候會突然又哭又叫。
這天,我剛端著粥坐在床的邊緣,將勺子里的粥吹了吹很小心的遞她唇邊,她的頭往後縮避開食物,無論我怎麼哄她她都不吃,最後她抱著膝蓋整個人縮成一團靠在床頭,她的眼神是陌生和戒備。
我自己吃了一口粥,微笑著對她說,「冉冉,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你一上午沒有吃東西,這樣會餓會很難受,我們吃點粥好不好?」
說著我又舀了一勺遞到她面前,她伸手推開勺子,里頭的粥頓時灑在地上,我看到她在發抖想去握她的手告訴她不要害怕,剛踫到她就叫喊著揮著手臂推開我,屆時她亂舞的手打翻了那碗粥。
瓷器踫到地面發出嘩嘩的破碎聲,碎瓷濺了一地,粘稠的米粒在地板逐漸散開。听到破碎聲冉冉像受了刺激般叫嚷的更是厲害,她的聲音嘶啞充滿驚恐,我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亂動。
她不停的掙月兌雙腳四處亂踢,兩只手一個勁的拍打我的手臂,指甲在我皮膚上劃出一道道紅絲,頭發因腦袋不停搖而晃凌亂不堪。我任由拳腳落在我身上,也不顧手臂上傳來陣陣灼熱的疼痛,一刻也不曾松手。
顆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眶沁出,一滴接著一滴,忽地我沒來由的無助,是前所未有的無助,連父親受重傷公司面臨危機時我都沒有現在這樣無望和無能為力。
緊緊扣住她的手腕,我順勢倒下去將她壓制在身下不讓她動,即使如此她還是掙扎著,哭喊著。我緊閉著眼楮,腦海中浮現曾相遇的那個她,那時她一顰一笑一靜一動是那樣靈動溫婉,那時她會笑會哭會迷糊,那時她執著的喜歡著另一個人,可如今……
她什麼都忘記什麼都不記得。
「那個聰明迷糊的你,那個活在自我世界的你,那個愛那個人愛的深沉的你,那個清澈明眸的你,那個眸中蒙上淡淡憂傷的你,去了哪里?」,我心中悲慟不已,再也克制不住的喊道,突地她不掙扎也不動了,用驚愕的眼神盯著我,我低沉聲音問,「冉冉你告訴我,你的心去了哪里?」。
我俯身將頭枕在她的肩上,手順著她的手腕慢慢下滑,我握住她的手叩開她每一個手指與她十指相扣,這一刻一滴淚從我的眼角落在她的發絲上,我將唇貼著她的耳際,「可,即使如此,我仍舊不可救藥的深愛著你,你仍舊還是那個冉冉,我愛的冉冉」。
我已經無法確定她是否听得懂我在說什麼,是否能明白我的心意,只明顯感到她身體顫抖一下。許久她都沒有再動,就在我以為她不再掙扎時她猛然推開我,從床上跳起來朝著窗戶跑去。
我被這一舉動嚇住,某種寒意從心底竄起,我迅速奔過去拉住往窗爬的冉冉,攬住她的腰際一把拽她下來,將她禁錮在牆壁與我之間,她像先前那樣揮動著拳腳,突然她湊上來咬恨恨地著我的肩膀,我緊皺眉頭紋絲不動,撐在牆上的手還在發抖。
我忍著肩上的疼痛,顫抖的手將她圈在懷里,緊緊的抱著她,我啞著聲音對她說,「冉冉,不要緊閉心扉,不要拒絕世界拒絕溝通,你還有很多,你擁有的還有很多,不要連僅搶回來的軀殼都要棄我們而去」。
我頓了頓,輕撫著她的發絲,「冉冉,我來守護你好不好?余生都由我來守護你,我保證我一定不中途離場,一定牽著你的手一直到老,保護著你不讓你再受傷」。
我不知道是掙扎累了還是別的什麼,她停止所有抗拒唯有肩膀聳動,我感到肩上的衣衫濕了一片,她的抽泣聲漸漸變得大聲,最後像個孩子一樣哭出來,不是害怕恐懼而是發泄。
等她停止哭泣我才牽著她重新回到床上,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切的冉冉父母嘴角掛起一絲欣慰的笑容,冉冉的媽媽拿著另一碗粥走過來,看得出她想親自為冉冉喝粥,可冉冉卻突然拉著我的手臂躲在我背後。
她手一頓,欣然的神色又暗淡下去,她將粥塞進我手里,笑的很勉強,「還是你來吧」。
我有些愧疚,但考慮現在的狀況只好歉意的道,「阿姨,不要擔心,會好起來的」。
「若是沒你這一個多月的堅持和照顧,恐怕」,她聲音嗚咽說不下去,深深看了一眼我身後的冉冉又退到門口。
這一次,冉冉異常安靜而溫順,她清亮的眸一直盯著我看,而勺子遞到嘴邊她會自己主動張開嘴巴吃下粥。
這是進來一個多月里她最安靜最配合的一次。吃完粥後我哄她睡覺,她也很听話的照做,我松口氣也感到一絲欣慰,現在情況總算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我替她掖好被子後轉身離開,忽然一道不大的阻力牽扯住我的衣袖,我回頭,她純淨清澈的眼楮直直的盯著我,嘴角吃力地一張一合,似想努力表達什麼,然後我听到從她口中吐出略略含糊的一個字,但是我听的那樣真切而清楚,她說,「程」
冉冉第一次開口說話了!
雖然只是一個字,已經是破天荒的突破眾人都驚訝不已,甚至身後有欣喜夾雜著艱辛的低泣聲。而我整個心髒所受的沖擊仿佛頭頂隆隆雷聲帶來的震撼,一個‘程’字此時抵過千言萬語,比任何言語還悅耳還動听。
我一直深信著,再多的努力再多的艱辛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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