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部移到Z市後,許多繁瑣的事需要處理,韓叔替我處理了大部分業務財務上的瑣事,我便有更多空余時間照顧冉冉,為了更好照顧她,我在我工作的大樓附近買下一套兩室一廳公寓,室內只是簡單裝修一番添置了幾件必備家具,而我卻很滿足。
她不再像先前那般排斥和人溝通,莫伊夫婦還有莫小磊他們來看望她時她會朝他們笑,躲避他們的觸踫也不那麼厲害。幕憐靜找了份輕松工作,一有空閑時間就過來陪冉冉,和她說話。
冉冉的情況在我們每個人不余遺力悉心關懷下逐漸好起來,從起初只能說單個單個字到兩三個字的詞組再到現在能表達出完整的一句話,雖然顯得吃力有些斷斷續續,我們都感激的熱淚盈眶。
春節剛過去不久,客廳的茶幾上多了一個大的玻璃魚缸,魚缸里有兩只快活的金魚游來游去,這幾天冉冉就坐在沙發上盯著它們看,偶爾給它們喂食,她眼楮里映射出興奮和開心,像一束束陽光照進我心底。
傍晚我在廚房準備晚飯,她竟在客廳里跟魚兒說起話來,我嘴角笑意還未展開就听到嘩嘩破碎聲,慌忙出去看,玻璃在地板碎得到處都是,魚缸里的水灑滿一地,兩只金魚在地板上張合著嘴不停跳著。
冉冉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棉拖鞋和褲腳都打濕了,她低下頭咬著唇像等著受罰的小學生,斷斷續續地道,「我,看,你,在,忙。想,自己,換,換水」。
「去把褲子和拖鞋換了,這里我來清理就好」,在她媽媽和幕憐靜的幫助下,冉冉已經可以自己穿衣服。
我關掉天然氣回到客廳她還站在那里,她繞著手指頭,極小聲問,「我,是,不,是,又,做,錯,錯事了?」
「沒有,快去把濕的換掉,不然要感冒」,我柔著她的發絲輕聲道。
她確認我沒有絲毫責怪意思才悻悻轉身,等換好出來後,她小聲試探著問,「我,也,來,可,以,不?」。
我知道她想幫我,本不想同意,看到她眼底的歉疚和渴望又不忍心,便笑著點頭,她夸下的臉即刻浮上笑容。她歡快的忘了腳下有水漬,我沒來得及提醒她小心她已經踩滑整個人撲出去。
我一驚,丟掉手中拾起的碎玻璃伸手接住她,跌在地板上瞬間我感受到玻璃嵌入背部引起錐心的疼痛,頓時痛的我面部扭曲,連叫都叫不出來。
「程,程」,冉冉抓著我的衣袖,焦灼不安的喊著我的名字。
背部肌膚被割破傳來劇烈痛意,痛的頭部發麻,我感到一股股熱源穿透我的大衣要流了出來,我知道冉冉不能見血,一見血她會精神失常情緒失控,我忍著痛咬著牙齒吃力地說著,「冉冉,乖,回房里去」。
她沒有動,用憂慮和害怕的眼神望著我,我盡力扯出一絲笑,「我沒事,听話,回屋」,見她仍沒有動,雙眼微微有些濕潤,我故作嚴肅道,「程明風最喜歡听話的冉冉了」。
她終于松開了我的衣袖緩緩走開,听到關門的聲音我才慢慢爬起來,給小宋打了電話後才收拾地上的碎玻璃,地上已經有少許的血跡,我忍著背部疼痛將血跡清理干淨。
到衛生間換下帶血的棉衣,透過鏡子能清楚看到血液還在往下滴落,我只能弄掉背上細小的玻璃渣子,簡單處理一下傷口制止鮮血繼續飛快流出,嵌進皮膚的幾塊較大的碎玻璃我不敢動,只能等小宋來處理。
小宋來了後我讓他先去臥室檢查冉冉有沒有受傷,他說只是受驚嚇我才放心下來,月兌掉圍在上身的毛毯,白色的毛毯上已經染上斑駁的血跡,艷麗火紅的如開的正艷的玫瑰。
小宋拔碎片的動作很熟稔、專業,但痛意仍使得我咬緊牙齒眉頭緊蹙,他一邊替我止血一邊厲聲叮囑,「以後家里不要放置易碎的物品,今天是你在家,下次你要不在家指不定會出什麼事,她要是在失控一次這幾個月的努力恐怕都要白費了」。
從他涂抹藥的力道上我能感到他的氣憤,等傷口處理完我穿上睡衣,給他倒了杯水後在另一個沙發坐下,「那天我牽著她在街道散步踫巧路邊有人在賣金魚,她盯著水里游來游去的金魚不肯走。我現在仍記得她抱著裝著兩只金魚的魚缸時開心的模樣,是那樣真實而純粹的笑容」。
他停下喝水盯著我看,好一會兒才放下水杯開始收拾藥箱里的東西,「明天我再來給你換藥,這幾天傷口不要踫水」。
眼見他起身要走,我語氣略顯沉重地問,「她有沒有可能恢復,我是說想起以前的事情?」。
他身形一頓,回頭看我,「那是不可能的,她跟一般失憶情況還不一樣,只是失憶的話說不定哪天就記起了,而她是因高燒長時間退不下來傷了腦部重要神經,不僅嚴重影響記憶,智力同樣受了影響」
她不僅不記得所有人,連自己的喜好都忘記了,忘了自己總喜歡戴一副又大又丑的黑眼眶,忘了自己很喜歡純白的帆布鞋,忘了自己喜歡火紅的楓葉,忘了自己喜歡紅茶喜歡橙汁,忘了自己不喜歡蔥不喜歡番茄。
可,有沒有那個可能她怕血是因為…
我閉目,喃喃地問,「真的一點可能都沒有嗎?如果見到熟悉的場景或者熟悉的事物熟悉的人都無法刺激到她?」
他的聲線低沉不容人質疑,「生雞蛋經過沸水煮熟後還能回到蛋清的時候嗎?不能,同樣她也不能,對于她來說第一次睜眼就像出生的嬰孩,而以前種種如同上輩子的事情,誰相信有上輩子誰能記起上輩子?不論你希望還是不希望,那都是不可能的」。
我松口氣,淡淡道,「這樣啊」
我閉著眼楮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可從他沉悶語氣中听出他的冷意,他說,「程明風,我不知道你是以怎樣的心態問我這個問題,我想說的是,不記得了就真的沒有發生過沒有出現過?的確,他們一個死去一個失憶,可我們這些旁觀者,目睹了這份執拗而不可思議的相愛,真可以當做什麼都有過?」
我甚至听到他將拳頭緊握而發出的聲音,而他的語氣變得譏諷,「就算你沒有看到夏冷冽曾為了她不被學校開除竟威脅我去偷病人病歷,沒有看到他抱著胃病復發的她來醫院的焦灼的神情,不允許別人踫什麼都要親力親為。也沒有看到莫冉冉淋了一夜雨那次差點搶救不回來,他握著她的手那樣動情的告白,而那個不苟言笑的夏冷冽竟落了一滴淚。就算這些你都不知道,他倆身負重傷那次總該印象深刻吧,即使醒後的兩個人都不記得,親眼目睹的你也不記得麼?」
不記得?怕是終生難忘吧!昏迷過去的兩個人,沒有知覺的兩個人,血液模糊的兩只手,兩只十指緊緊相扣貼合的不見絲毫間隙的手,鮮血順著死死交握的手滴躺,根本分不清那血到底是她的還是他的。那樣鮮艷觸目的一幕成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很扎著我的心。
或許,現在我能明白那是生命垂危關頭潛意識的行為,是來自內心深處的渴求,即使那時,他不記得她,她還不知他就是他,而僅僅是最深處對彼此的感應本能想要僅僅抓住對方。
我知道他誤解了我的意思,睜開眼側頭看著他反問,「你覺得,如果她記起那些她還活得下去?」
他被我的問題怔住,冰冷的神情逐漸柔和下來,最後又蒙上深沉的黯然,「夏冷冽被送往醫院意識還算清醒時仍不忘拜托我先救她,明明他比她傷的慘重的多,你和那家伙都是傻瓜」,他突然地下頭看我,低沉聲線陡然一轉,「夏冷冽真正的死因並不是車禍,而是強烈震蕩使腦部淤血壞向移動,不知那一移動有沒有讓他記起自己是誰,有沒有讓他無遺憾的離去」。
我了然一笑,「不管有沒有記起,是夏冷冽也好是藍木楓也好,于他而言都一樣,他都不會遺憾」。
他沒有說話,看我的眼神很復雜,最後釋然一笑,徑自離去。
我回到自己的臥室躺上床不久後門就開了,冉冉站在門口注視著我,她走過來掀開棉被縮進我懷里,「程,我,我怕」。
我知道她在擔心我,輕柔她緊鎖的眉心,在她額發上烙下淺淺一吻,她捂著額頭不解地看著我,我握起她的手撫在我臉上,「程明風最喜歡冉冉了」。
她望著我,然後會心一笑。
我輕輕攬她入懷,下顎抵著她的頭頂,很快耳邊傳來她細細地呼吸聲,我一遍又一遍撫模著她柔軟的發絲,寒冷而黑暗的深夜里,一滴滾燙的淚從我眼角滑了下來。
冉冉,比起糊里糊涂度過一生清醒地明白他已經死去更煎熬更痛苦嗎?
那麼,冉冉,現在的你,這樣的你,真的幸福嗎?
手機閱讀本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