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二二 七十一 傅山叉

作者 ︰ 石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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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寧爬上船艏最高處,果然看到東面遠處的雲波間,有一片戰船影子。隔的遠了,也分不清有多少。龐寧見趙如旁邊跟著個中年水手,經驗最是豐富,問道,「這是鄭家船隊?」那水手听到頭領問,點頭答道,「李魁前幾個月被打沒了,這定是鄭家了。」完轉過身去,眯著眼楮張望了好久,又道,「我去年在廈門見過,看那幾艘大的,學紅毛船的樣子改進的福船,定是鄭家的了!頭領爺心啊,那船上裝了好多炮。」

龐寧听了這話,只覺得發熱的腦袋隱隱作痛。那船隊太遠了,影影綽綽看不清楚,不過至少有五十條船以上,在遠處海平面上連成一片。難怪鄭家可以在歷史上稱雄南海,收復台灣。有這樣的水軍,把瓊州海峽一封,五源谷當真就是悶頭挨打了。

百足之蟲,雖死不僵啊。雖大明朝已是暮靄沉沉,如果按照歷史演進,便只剩下十五年壽命了。但瘦死的駱駝馬大,垂死前隨手一擊,也不是的五源谷能抵擋的。龐寧心底驚疑不定,身上的病就更是肆虐,逼得他猛烈咳嗽起來。

趙如心地幫龐寧捶著背,擔心的道,「師父,官府…明軍的船隊太多了,避一避吧。」話音剛落,就听見那爬上桅桿的老水手一聲驚呼,「頭領爺,鄭家分了十幾只船,往我們這邊開過來了!這怕不是運兵的,這樣子,像是封海!」

這里離瓊州府已經不遠,龐寧看著東面默不作聲。趙如幾個見鄭家分隊越來越近,急得跪在了甲板上,「師父,要避開還是沖過去,師父請快些定奪!」龐寧看了跪下的幾個人,心中更是煩躁,東面瓊州沿海被鄭家封了,過不去;北面是廣西,去不得;西面是安南,剛做了綁架的買賣,那彭家在當地勢力很大,緩過來召集人手,自己這三百人未必能敵,只有往南邊逃了。

龐寧想到其他四人還在瓊州府的包圍圈里,自己居然要獨自跑路,不禁有些惱怒。喝道,「跪什麼跪,都給我站起來,所有人上炮位,轉過船頭打他兩輪。」下面听到要和鄭家海戰,面面相覷,暗倒頭領這做的是尋死的買賣?個個默不吭聲。

龐寧見眾人不言語,只狠狠地把趙如盯著。趙如被盯得慌了,叫道,「都聾了嗎?上炮位,打他兩輪。」

破海營三百人是趙如一個一個招募進來的,趙如到了瓊州府後,日日泡在營里訓練教。他和龐寧都這麼喊,下面水手不敢不听令,紛紛活動起來跑進炮位。龐寧不顧身上發燒,慢慢走到了側弦。

側弦炮位上這時擠滿了人,滾火藥桶的,刷炮管的,幾十個水手一陣忙碌,總算把炮彈上好。龐寧喝道,「瞄準了那艘最大的,給我打!」

旗令兵用龐寧「傳授」的旗語把命令發給了其他五條船。李鄴是旗艦的大副,聞言一聲喝令,「放!」這邊六門八磅炮齊聲轟鳴,巨大的煙霧中,噴出火焰的炮管猛地往後一頓,撞在復位器上才停了下來。巨大的後座力讓船身狠狠一斜,龐寧身子正虛,一個沒站穩倒在了甲板上,在衛兵扶助下蹣跚爬了起來,就問李鄴,

「打中沒有?」

其余五條船紛紛開炮,李鄴看了看遠處四濺的水花,搖了搖頭。

龐寧的六艘船上裝備的都是史班最新做的火炮,這種火炮結構相對復雜,容易磨損,打上千余發就失了準頭,但失去準頭之前,那射程和精度都鄭家的起碼遠上一倍。龐寧忘記了第一炮要校正,只想著這些菜鳥技術不行,後悔自己沒有親自來管,厲聲喝道,「繼續打,注意提前量!」

那些炮手得令,趕緊去清理炮管。龐寧見舵手傻乎乎把船橫在海面上等炮手裝炮彈,不禁惱怒喝道,「左滿舵到七點鐘方向!兩分鐘以後右滿舵再橫過來!」旗令兵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這復雜命令傳了出去。那些舵手操帆手如夢初醒,手忙腳亂上去調整方向。一分鐘以後船橫了回來。炮兵趕緊又打了一輪,六艘船二十多門炮總算命中了兩發,但那實心炮彈鑽進了船身里,似乎並沒有造成太大傷害。中了炮彈的船搖晃幾下,還是堅定地往這邊追著。

舵手正在轉舵,桅桿上那老水手突然叫道,「頭領爺,鄭家大船隊又派了二十多艘快船,兩邊包過來了!」龐寧聞言一愣,爬到高處使勁張望,卻見遠處一片黑糊糊敵艦一陣異動,又分出兩支隊。龐寧剛嘆了口氣,所在的旗艦又是一陣齊射轟鳴,船身猛地一晃,龐寧一下子沒扶住,差點摔在了地上。卻听見李鄴歡喜不過的聲音,「打中了,龐爺!沉了!沉了!」

龐寧眼楮一亮,往近處那十幾條船看去,只見一條六、七丈的船也不知道被誰打中,底艙進水,停在了海面上動彈不得,漸漸往水下沉去。龐寧見是船,搖了搖頭,揮揮手道,「所有船左滿舵,全速往正南方向開。」下面水兵打掉一艘船,正歡呼鼓舞,滿身的勁頭擦拭炮管,聞言不禁一愣。

龐寧見所有人看向自己,嘆道,「敵人太多了,避一避回昌化!」頓了一頓,又道,「剛才哪個炮組打中的?每炮賞二十兩銀子!」

下面眾人都齊刷刷看向一個炮組,那個炮手見眾人看他,憨厚地模了模頭發。趙如第一時間跑了上去,塞給他二十兩銀子,道,「炮組里四個人自己分!」龐寧挑的這六艘船都是快船,後面的敵船追不上,卻又不肯放,一路跟著。龐寧看了看後面緊追不舍的鄭家船只,嘆了口氣,發熱的身子終究吃不住,躲進艉樓休息去了。一躺在床上,眼楮也睜不開,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看到床頭伺候的,還是那個彭家姑娘。龐寧見她笨手笨腳樣子,哪里是做過下人活的,笑道,「你叫什麼?」那女孩捏著衣服邊,低頭道,「叫彭丹。」龐寧點了點頭,看了看床頭的沙漏,自己已經睡了兩個時了。沖那彭丹道,「去把趙如和李鄴叫進來。」女孩似乎很怕龐寧,聞言如釋重負,跑了出去。

趙如先走了進來,見龐寧醒了,陪著笑問,「師父藥喝了,身上好些沒?」龐寧點了點頭,李鄴已經進來了,嚷嚷道,「龐爺,這會是東北風,那後面二十多艘快船跟著不肯放,賊的很,卡在東北方向。我們這艘還行,威遠號也還行,其他四艘船不他們的船快多少,哪里繞得回昌化?」

龐寧聞言眉頭一皺,只恨自己倒霉。不知道鄭家一共出動了多少艘船,但起來,就是幾百艘船全來了,也只能封住那七八條主要航線,自己第一次駕船出海,回來就被抓住了。

龐寧問趙如,「船上補給,還能用幾天?」趙如想了想道,「在下龍港裝了些干糧淡水,還買了些水果。但這都開兩天了,頂多再用三天,就要吃完了。」

龐寧聞言一愣,瓊州回不去,南海茫茫哪里是落腳點?龐寧搖了搖頭,被旁邊的李鄴看在眼里。那李鄴十四歲出海,年紀雖然輕,其實已經是經年的老水手了,見狀抱拳道,「頭領!的倒是下過南洋好幾次,那些船都是沿著安南國海境走,沿途在市鎮上補給。深海里浪大,後面的船不敢跟上來,幾艘大船也不敢獨自追我們,我們筆直往西南開,甩掉跟著的船,想來應該跑的掉。」

趙如年輕,似乎覺得得罪了彭家,在那安南國就不能落腳了,聞言道,「你又來?渾話,就算官府不知道我們,兩眼一抹黑,到了岸上如何跟人打交道?」顯然剛才已經和李鄴爭論過。

龐寧記得這時鄭家和阮家架空了安南國國王,南北對峙爭霸,哪里有空管五源谷和明朝的官司,若停靠的離下龍灣遠一點,到安南國南面海岸去補給,問題應該不大,便笑著對趙如?,「別擔心,那彭家後代全在我們手上,他也不敢怎麼!你和李鄴研究下,往南開甩掉後面船舶,挑個不大的鎮子補給吧。」

趙如見龐寧主意打定,不好再什麼,答應了下來,拉著李鄴出去了。半晌門又開了,那個彭家姑娘彭丹怯生生地又鑽了進來,坐在旁邊凳子上一動不動的。

龐寧正躺在床上,用濕的溫布捂頭,見狀笑了笑,道,「鵝蛋,你怎麼這麼怕我?」

傅山叉站在澄邁縣的縣衙門口,抱拳對圍著的老老少少道,「這里有五源谷的老人,有新得了榮民證的新民。諸位模著良心答我傅山叉一句話!明朝的官爺待諸位如何?我五源谷的頭領們,待諸位如何?」

富人們的財產幾乎都被呂策和秦明韜清洗操家,不少好處分給了廣大的窮人,這些人哪里會?五源谷不好,但此時與平常不同,下面心里雖然明白,一時卻也是默然不語。

傅山叉見無人響應,喝道,「以前縣令欺負你們,衙門的人欺負你們,你們求一家人溫飽也求不得。今天個個都穿上了新衣服,分田分牛過了體面日子!如今正是出力回報之時!」

「現在官兵又來,你們分得的牛、田、屋子還不是要被充公,要是不孝敬辦事的官吏,一個款通反賊的殺頭罪名也逃不掉!」

話音正落,便听到城外幾聲炮響,接著,便听到炮彈砸上城牆的沉悶聲音。但很快城牆上的守衛紛紛對明軍火炮營開炮,十幾門火炮齊鳴,把明軍火器壓制了下去。一個須發皆白的矍鑠老人听到隆隆炮聲,知道不管傅山叉得再大義凜然,這都是拿命去拼的事情,走上幾步兩腿一顫跪了下來。

「傅大人!您看在一城老少性命的份上,就降了吧,您讓澄邁免遭兵災,我們世代都會念著您的大恩。」

傅山叉眼色一沉,恨這些懦弱民眾如此自私,分得財產的時候滿心歡喜,感恩戴德,對那些以前飛揚跋扈的官爺富人,個個都是橫眉冷對,恨不得手刃而後快。如今一有事情,卻又只想束手求生,不但不想著抵抗,還聚眾來求自己投降。

傅山叉是個剛烈性子的,冷哼一聲,走回幾步上了衙門的台階,喝道,「你們分得的田產屋舍,一並財產的賬簿,我昨天已經抄寫多份扔出城外,現在就在明軍大將的手里,你們以為自己還有退路嗎?」

傅山叉一耍袖子,喝道,「此番秦頭領孤軍在瓊州,此城一破,瓊州府府城便成死局。龐頭領久出未歸,若秦頭領再失…我既受任為澄邁軍管使,已決意死守此城,再?投降的」

傅山叉冷冷掃過下面眾人,惡狠狠 出最後一個字,

「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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