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月原 第二卷 第二十章 一心為人間隙生

作者 ︰ 埃熵

北宮逆坐在凌楓樓里,怔然的看著雲瀟消失的地方,樓里的檀香已經慢慢散去,身上的穴道已經活絡,胸口那附骨的疼痛也緩解很多,付煙淼蒼白的臉色已經恢復了紅潤,在雲瀟消失後沒有多久,門口的人馬也已經漸漸的散去了。

那些,他口中的朋友。

而今,北宮逆才知道,雲瀟和他的朋友都是決絕如斯的人。

生離死別,竟然近在咫尺。在人世十八年,認識他才旬月,可是他讓他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他以一種他從未曾見過的姿態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然後又帶著一種他更加沒有見過的決然,很快離開了。

慢慢的,北宮逆將頭埋進了自己的臂彎之中,夕陽落在凌楓樓里,把大漠的胡楊襯托得無比淒美。

其實雲瀟也沒有離開多遠,他狂奔之後,終于體內的劇毒再次發作,跪倒在了京畿不遠的枯草之上。一口黑血嘔了出來,把還沒有搖綠的青草,染得殷紅無比。他知道,是方才服下的鶴頂紅發作,然而,似乎和體內的傾城絕代相互制約,雖然痛如萬蟻蝕心,可是卻沒有要了他的命。雲瀟再一次打開藥箱,他看著藥箱里面他一直很少用的那些毒藥,最後捻起了一只毒蠱,毫不猶豫的放在了脈門之上。

卻不曾想,那蠱才咬破了血脈,沒有吮吸幾口鮮血,就已經從手腕上掉落在地。

雲瀟嘆氣,四顧。

這里荒草叢生,沒有美景,京城的花一向開得晚,不似他的家,不似江南,可惜了梅下煮酒,可惜了江河美景。

雲瀟閉眼,慢慢的倒進那堆荒草之中,恍惚中,听見了腳步聲,感覺有人從身後劈來一掌,然而,巨大的疼痛讓雲瀟來不及多想,他只是閉上了眼楮,昏了過去。

世界空蒙一片,似乎周圍都是白色濃霧。看不見遠方路途,只是一直一直在向著不知名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棉花上,軟綿綿的,可是卻有一種無比舒服的感覺。雲瀟慢慢的走著,他看著遠處突然有了光亮,然而光亮中卻充滿了鮮紅的血液。雲瀟駐足,想到了什麼。可是,偏偏聰明伶俐的他,在這個時候卻腦袋一片空白。他遺忘了什麼。

江南的梨花,似乎開得從來都是早的。想要喝老板娘的雨玫瑰,可是,還是欠著她很多很多的黃金呵。

黃金?雲瀟一怔,自己在哪里,這里是什麼地方。

突然,覺得全身都痛。眼前奇怪的景象和耳邊所有莫名奇妙的聲音都消失不見,他睜開眼楮,看見了一張被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臉。然後就是巨大的喊聲充斥了耳根︰

「太好了!師傅你終于醒了!你都昏迷不醒五夜四天了。」

輕塵?雲瀟搖頭,他能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痛,可是,似乎他——還活著。那麼,他仔細看了看輕塵巨大腦袋後面的這個房間的場景,怎麼覺得很熟悉。

「師傅啊,你怎麼回事,怎麼出個診,最後卻是自己弄得那麼糗。」

「我……」

「還好你自己還知道回來,不然我都要急死了。」輕塵笑嘻嘻的讓開,雲瀟看見了在後面抱著手笑得依舊風情萬種的瑰瑤。能看見她,那麼這里一定是有見客棧了。

「我自己知道回來?」雲瀟勉強支撐著自己坐起來,這次他才明顯的感覺到了自己的情況,雖然他沒有死,可是全身的經脈似乎像是重新被接過一樣,每動一下都是生生的疼,就好像中了分經錯骨手。

「哎呀,師傅你怎麼自己起來了。這樣的傷勢你怎麼可以亂動。」輕塵還是大驚小怪。

而瑰瑤笑著回答︰

「是啊,有一天早上,我一開店門就看見有個年輕俊美的少年郎躺在我的門口呵。沒有想到我老板娘那麼有魅力。」

「什麼什麼?」雲瀟更加驚訝了,「你說我是自己回到這里的?」

「當然,不然還有誰會給我留下暗號讓我來這里找你呢。」輕塵不解的看了看他的師傅,他一直帶著玲瓏醫館的人在醫館被毀以後躲避到了安全的地方,直到有一天看見了師傅和他約定的暗號出現在了他們指定的郊外,他按照暗號的指示終于來到了又見客棧,然後就看到了昏迷不醒的雲瀟。那時他的情況很不穩定,傷勢很嚴重。

「可是,輕塵,我沒有給你留下暗號啊。」

「不會吧,師傅,你是不是受傷失憶了?」輕塵激動的就要給雲瀟把脈。

雲瀟搖頭,他看著自己的手︰

「我只記得我中了傾城絕代,然後服下了一瓶鶴頂紅,然後昏迷在了京畿。醒來就看見了你們。」

「傾城絕代?!」輕塵都是驚訝的看著他,中了這樣的絕世劇毒怎麼還可能生還。

瑰瑤卻是笑笑,她一樣是個擁有龐大情報集團的人,雖然雲瀟怎麼來到這里的她並不知道,可是雲瀟在京城做了什麼她絕對是第一時間知道。她悄悄的從朱雀雅間退了出來,她還有生意要做。因為她听見了門口的風鈴,有客人到了。

雲瀟將他怎樣中毒的經過簡略地給輕塵講完,听著他大驚小叫完以後。奇怪的看著自己,他身上雖然很疼,可是,很明顯所有的毒已經盡數拔除,沒有一點殘余的毒素。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比他玲瓏先生更加醫術高明的人,能起死回生?

雲瀟知道自己的的確確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可是,到底是誰救了他。然而,沒有等雲瀟仔細想清楚,更加巨大的疼痛傳來,他又一次昏倒了過去。輕塵連忙收斂了自己的嘮叨,一把扶住了師傅。

十四歲的輕塵仔細的看著師傅,師傅,你到底有多少苦,你都沒有說出來。輕塵小心的拂過雲瀟的臉,他眼楮里面似乎看見了五年以前的那個少年。

「你不要攔著我!我一定要殺了他。」

——突然外面傳來了吵鬧聲,輕塵听得出來,那個是上官末塵的聲音。他走到了朱雀雅間的窗口,順著窗戶的縫隙看到了外面。

只見有見客棧里面已經是滿滿的人,看衣著應該是大戶人家,輕塵忽然覺得其中一個中年人很眼熟。上官末塵也已經在了,他看上去不知道為什麼憔悴了,平日里他都會一身斗笠、戴著竹帽、背著魚簍、赤腳,並且披頭散發以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出現在世人面前,可是,今天的他不僅束緊了頭發,一身熨帖的黑衣,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穿了鞋子,一身上下容裝整齊。

輕塵驚呆。

那是那個大盜麼,簡直已經換了一個人。全身上下褪盡地痞無賴的氣息,月兌胎換骨出來的是一種從骨子里面透出來的貴族氣質。

上官末塵被有見客棧的幾個店小二攔住,瑰瑤站在高台上,悠然的看著客棧里面的他們。

「瑰瑤,你讓他們放手,他們再不放手,我一定會拆了你的客棧。」

瑰瑤嘆氣,隨意在算盤上敲打了幾下︰

「上官公子,你不惜暴露自己身份,暴露你的勢力,來到我這里埋伏了五天,你就是為了等北宮家的人回來,然後殺死北宮逆麼。」

輕塵驚訝,是的,他認出來了,那個中年人,是曾經請師傅去出診的北宮沐簫,而那個白衣少年,站在那里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身上有恙的,果然是北宮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師傅已經將他的病治理得差不多了,他的臉色卻依舊很差。

等等,輕塵,看見了北宮逆旁邊立著的一個穿著淡藍色衣衫的女子,她簡直就和仙女一樣美麗,她是誰?

上官末塵咬牙︰

「我此生只有這麼一個朋友,不,不對,他就像是我的家人一樣。可是,自從遇見了這個家伙,他的所有生命軌跡都被打亂,他為他傷、為他死,而他最後還要那樣懷疑他。今天我不殺了他,我絕對不會離開。」

北宮逆一直沉默,沒有講話。付煙淼在旁邊靜靜的看著,她知道,自從那個白衣的大夫離開以後,從京城回來的這一路上,北宮逆都是沉默的,沒有講過一句話。

「可是,我記得那個雲公子不喜歡你殺人的。」瑰瑤微笑。

「他已經死了,我又何必守著這樣的承諾。而且,就算不是為了他報仇,我也一定要殺了北宮逆。」上官末塵說罷,竟然可以瞬間掙月兌了那些小二的阻攔,可見他平日的功夫根本不是他的全部實力,要知道有見客棧的所有小二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殺手。

「北宮逆,拿命來。」他平日里和人比武,都是用魚竿,可是,這次所有的人看見了上官末塵的武器,是一把通體都是墨色的劍,劍抽出來的時候都不會有任何的光芒,揮舞起來卻像是漆黑夜空之中的突然閃過的星星。

北宮沐簫驚呼出口︰「星墨!四大名劍之中的星墨!」

上官末塵卻沒有理會北宮沐簫,而是直接上手就是凜冽的招數,直取北宮逆咽喉。

不知道是輕塵站得太遠恍惚了,還是他的確看見了。他看見了那個時候看著致命一劍的北宮逆,臉上,似乎是閃過一絲笑容的。而他,似乎也沒有要還手的意思。

然而,在上官末塵的劍洞穿北宮逆咽喉的時候,一支淺白色的星杖已經擋住了上官末塵的攻勢,那是落瓔杖,自從千年前那場浩劫以後就沒有人可以拿起的東西。上官末塵抬頭,看見了白衣如雪的苗疆雙生一族大祭祀聞音,她微笑著看著上官末塵。

上官末塵抬劍,還是不要命的往北宮逆那邊殺去。

「輕塵你個臭小子,你吱一聲 。你再不出聲,我們攔不住這個瘋子,他殺了北宮逆,你師傅醒來要是知道了,不要了你的命?」藤一似乎時間很閑,竟然也趕到了,只是他氣喘吁吁的吼了出來,著實毀掉了他的形象。

這一句話卻像是雷一樣,狠狠的闢在了在場的每個人心上。上官末塵像是被霜打了一般,他半天抬頭,輕塵這個時候趕快的推開了窗子︰

「上官公子,師傅還在休息,請你小聲一點好麼。」

上官末塵驚訝的看著輕塵,然後他慢慢回頭,看見了微笑的聞音向他點頭,看見了眉笑身側那個從來都是不會從山上下來的預言師,看見了藤一身邊的樂梨棠和沈含鳶,看見了玉門陸家的陸熙,看見他們都盈盈地對他笑著。

付煙淼的眼楮閃了閃,她回頭卻在不經意間,看見北宮逆一直緊繃的臉上,有了一種不明顯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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