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財色做媒介,幾個人的談話越發的融洽了,這不,說笑了幾聲之後,路千戶的壞水又冒了出來。「三位大人,以下官看來,那顧大戶家財百萬,又有附逆的經歷,與其便宜了他,不若。」路千戶做了一個劈斬的動作。「一並拿下,你我弟兄也可多分潤一二。」
「路大人此言不妥啊。」財帛動人心,看著有些殷切的幾人目光,張煌思索了一會,卻做出了否定。「萬戶大人已經向陛下進言直誅首惡,此時若是我們因為些許小財就壞了萬戶大人安撫浙民的大事,恐怕這錢拿得就有些燙手了。」
沒錯,定顧大戶之罪容易,沒了顧大戶的家財也容易,但是元政府要統治江南就需要這樣的出賣自己同胞的走狗爪牙,你不過是小小的新附軍千戶居然敢為了錢而誤了朝廷大事,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要是被張弘範知道了,恐怕顧大戶就是自己的前車之鑒。
「不過,要顧大戶這邊訛些錢財卻不是一件難事。」看著幾人有些失望的樣子,張煌忽然一笑。「此人朝三暮四,無非是怕了我大軍之威,待我屆時恐嚇一番,自會有大筆的財帛送上。」張煌這麼一說,三人的臉色立刻又陰轉多雲了。「這件事就交給某來辦吧,幾位大人就直管等著某的好消息。」又說了一番話,下面的軍士前來報告,該抓的人都被抓來了,張煌這才和兩位達魯花赤以及路千戶走到眾人面前。「上天有好生之德,且不要說,本官不教而誅,來人,取紙筆來。」堂上本身就有紙筆,很快一張台子就支了起來。「只要有誰願意具結聲明,今後不再參與反抗天朝統治,誰家就可以從這里走出去了。」回首掃了掃身邊三人,張煌補充了一句。「當然,已經抄沒的家財是不可能還給你們了,但是你們也不都指望著這點家財度日吧,還是那句老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張煌猛然間提高了聲音,厲喝一聲。「誰,先來第一個具結!」
諸暨縣衙的庭院並不大,光一個影壁牆就佔據了一半的面積,所以此刻黑壓壓的人頭已經塞滿了整個院子,甚至有些塞不下的還一直排到了兩側的廊下。不過,此時除了壓抑的哭聲之外,所有人都只是低著頭。他們當然知道,一旦落筆了,那在本鄉本土的名聲就臭了,今後除非死心塌地的做韃子的走狗以外,別無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沒有嗎?」張煌並不擔心,他好整以暇的等待著,又等了一會,依舊沒有人站出來。「敬酒不吃吃罰酒,好,趙總把,」張煌沖著守在門口的趙彬交代著。「有鄉人執來的逆賊沒有,砍下幾顆人頭來讓這些大官人、大老爺們看個仔細。」
血淋淋的人頭很快就放在盤子上送了過來,看著這驚恐的一幕,幾個女眷雙眼一翻暈死了過去,而抑制不住恐懼的人不是嘔吐就是失禁,庭院里不一會就充滿了難聞的氣味。
「怎麼,還有人想不明白嘛。」張煌用手揮了揮騷臭的氣味。「想想自己的家人,想想妻兒老小,難道你們就願意看著他們青春年華,就此消逝嘛。」張煌的聲音又大了起來。「大宋已亡,難道你們就願意跟他一起殉葬嘛!」
「生是宋臣,死是宋鬼!爾等漢奸斧鉞相加就是,夫復多言!」終有有人回應張煌的話了,張煌定楮觀看,發現卻是一個長須飄逸的中年人,雖然因為通訊不便的原因,他還不知道南宋王朝的抵抗還在繼續,但那句和樊城失陷後傳出的範天順大人的臨死之言一模一樣的話卻深深地刺痛了張煌。
「湯押司。」跟著顧大戶抄家的士卒貼上來細細的一說,張煌明白了對方的身份,也就是宋江上梁山前同等職位的吏員。「好,好男兒,他日郊外立墳,某當為你家敬上三支香燭。來人,看著湯押司是忠勇之士的份上,給他家五口留一個全尸。」繼續走上這條漢奸的不歸路了,張煌也沒有退縮的余地,看著安慰著老妻幼子的湯某人,張煌給他一個全節的機會。「還有人想跟著湯押司一家一起為大宋死節的嘛?」看著略微有些聳動的現場,張煌繃著臉問著。「我給他機會,到時候,我還會給他樹一塊碑文表其忠義,流芳千古啊,多好的機會啊,還有人站出來嘛?沒有,那有人願意具結的嘛?」
「老夫願意具結。」聲音傳出了,大多數人還懵懵懂懂,但曾經參加義軍主事的幾個人卻抬頭長大了嘴,第一個表態的此人居然就是被大家一致推選為諸暨抗元統領的那位理宗皇帝寶佑年間的進士、宋廷前禮部員外郎王大人。只見此人,慢慢的從人群中站了起來,跺到公堂之中。「還請大人松綁。」張煌點點頭,很快王大人就被松開了雙手,只見他活動活動手腕,隨即在一張白紙上寫了幾行字,丟下筆,悵然的說道。「千古艱難唯一死,宋廷無道,故此失國,老夫自是不願為此上天降罪之邦獻身。」
「千古艱難唯一死?宋廷無道?」張煌冷笑著,雖然這老家伙一臉的為自己開月兌,然而他對他來說,卻是一個好頭。「很好,王大人,你做的極好,來,把王大人的家人尋出來,好生送回家去,再撥出十石米面與王大人度日,」說到這,張煌沖著他一拱手。「日後,這諸暨縣政,還要王大人多多襄贊。」
「大人之命,王某敢不想從。」王大人打蛇上桿的沖著張煌恭恭敬敬的行了個下官之禮,隨後不顧周邊人的各色眼光帶著家人匆匆的向縣衙之外走去,可還沒走到門口,一個人從地上竄起來低頭向他沖撞了過來。
「嗖!」早有防備的元軍弓箭手一箭就把暴起傷人者釘死在了縣衙之內,閃電一樣的快箭和尸橫當場的恐怖景象,向院內的俘虜都發出了駭人的驚叫,不過在元軍的彈壓下,這才沒有引發進一步的騷亂。
「王大人盡管自便。」張煌沖著腿肚子都在打顫的前禮部員外郎拱拱手。「不過,臨行前,下官送大人一句曾經听人說起的詩,詩雲︰楚宮慵掃眉黛新,只自無言對暮春。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看著臉色煞白的王大人,張煌心頭涌起一種難言的快感,他自是不怕有人把他這首詩抵到張弘範面前,因為單憑在諸暨平叛中的展現的手腕就足以證明張煌對元王朝是忠心的,至于王大人嘛,這種奴顏婢膝的家伙當然要予以敲打,否則他們今天可以叛宋,接下來也自是可以叛元。「來人,送王大人回家。」王大人一家踉踉蹌蹌的走了出去,張煌的目光又回到了死人的身上。「這是誰家的人,都拖出去,斬了!」
「不要啊,大人,」當下就有人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大叫。「我家兄弟不懂事,大人,我可是沒有附逆啊,我願意具結,我願意具結啊。」
「拖出去!」張煌目光一凝,幾個如狼似虎的元軍沖進了就把這一家子給連拖帶拽的拉扯了出去,驚恐的叫聲直到縣衙之外才戛然而止。「看看,場面上空了不少了吧。」張煌微笑的沖著愈加驚恐的諸人。「嘖嘖,諸暨的士紳果然高義,我看給大家半柱香吧,若是還沒有人願意具結的,都一並殺了吧。」說罷,張煌扭頭沖著兩位達魯花赤和路千戶一呲牙。「走,我們吃酒去,讓他們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張煌等人還沒有走到後衙,就听到無數人此起彼伏的叫嚷著,願意具結,張煌吐了口氣。「幾位大人,見笑了,昔日中國男兒的血勇已經被江南的香風燻酥了。」
「南人就知道窩里斗。」阿里赤刻一巴掌砸到張煌的肩上,饒是張煌身子骨結實也被他砸得一矮。「不過,張兄弟不是這樣的人,襄陽軍的好男兒,就是咱們國人當中也是翹起大拇指的。」阿里赤刻也不管自己這話刺痛了一邊的路千戶,自顧自的說著。「走,喝酒去。」
「幾位大人先行,我這邊還要跟顧大戶談談。」幾個人會心的一笑,點頭而去。「來人,」看著幾人的背影,張煌吐了一口氣。「去把顧大官人請過來。」很快,舌忝著肚子一臉得意的顧大戶就走了進來,不過還沒等他開口,張煌一拍桌子。「顧大官人,你可知罪。」一下子把顧大戶嚇得一個激靈,不等他明白過來,張煌又是一掌砸到茶幾上。「來人,捆了!」
「大人,有話好好說,小人何罪啊。」看著刀槍出鞘的元軍,再聯想起縣衙之外血淋灕的一幕,顧大戶情不自禁的跪伏了下來。「大人切切不可不教而誅啊。」
「你倒會說話。」張煌冷笑著,揮揮手,示意士卒退下。「前衙羈押眾人指認你乃是諸暨反叛之首,對此你有話可說啊。」
「大人,大人明鑒。他們是攀咬啊,大人明鑒,若非小人,」張煌一瞪眼,顧大戶立刻閉上嘴,他明白要是自己企圖利用引狼入室的這點功勞來要挾的話,等著自己的肯定沒有好下場。「請大人看在小人有迷途知改的份上,拉小人一把吧。」
「拉你,本官為什麼要拉你,只要你成了逆黨,你的家財盡數歸本官所有。」張煌似笑非笑的看著對方,這笑容讓顧大戶寒澈心骨。「顧大官人你可明白?」
「大人,」一想到張煌真的可能過河拆橋,顧大戶的雙眼紅了,一把抱住張煌的雙腿。「大人,你可不能呢,不能呢。」
「朽木不可雕也。」張煌一腳踢開顧大戶,把話挑明了,若是真的整個吞了顧大戶家財勢必會有那些用放大鏡看自己的漢軍貴戚們在背後非議自己,可是不狠狠的敲這個牆頭草,他又絕不甘心。「若是本官真的過河拆橋,又豈會和你這番呱噪。」
顧大戶明白了,他抹了抹眼淚鼻涕一塌糊涂的臉。「小人愚鈍,還請大人明示。」
「你家財百萬貫,交出三十萬貫不為過吧。」看著顧大戶那張瞠目結舌的臉,張煌冷笑著。「本官也不白要你,這次清剿叛匪,可是得了不少良田美宅,你花三十萬貫來買些去,這筆帳你會算嘛?」
「會算,會算。」顧大戶點頭如搗蒜。「只是,三十萬貫一時難以籌措,是不是千戶大人寬限一二。」
「諸暨新定,本官一時半會還不會離開,可容你幾日,但若是。」張煌說了一半,不過其中的意思顧大戶完全明白。「還不快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