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秧苗剛剛冒出田頭不足一尺,可就在這個應該精心呵護以保證秋天收獲的時節里,幾百雙無情的大腳卻已經踐踏在農家的希望之上了。這還不是亂世,然而作為亂世的開端,任何人都無法逃過這悲慘的命運。
「農人們已經逃到山中去了,若是這場仗我們敗了,那麼等待本家的命運未必會好過酒井家。」作為世居在播磨赤穗郡的赤尾家當然明白,無論眼前這場仗是輸是贏,赤尾家恐怕今年冬天都將難以安度了。然而面對試圖奪取自己祖業的守護大軍以及潑給自己惡黨的罵名,不願家名受辱的赤尾家也只能選擇殊死一搏了。「因此,我希望赤尾家的所有人都向祖宗的神位發誓,絕不讓新守護、新地頭輕易霸佔了赤尾家的家業。」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對抗,作為新任守護金澤(北條)兼時派出的立威大軍,守護軍方面足足有八百余人,而作為白旗、愛宕、久崎三莊的地頭,身為土豪的赤尾家竭盡全力也只能拼湊出只有對方半數的軍勢,盡管力不如人,但正所謂哀兵必勝,赤尾家的士氣是他們極少數真正可以依仗的底牌了。
「殺!」既然己方擁有一倍以上的優勢,守護軍當仁不讓的發動了強攻。千種川的河流奔騰而下,寶林寺的鐘聲悠悠在耳,在這個踏青賞花的季節里,零落的櫻花,正是搏命而斗的武士們命運的象征。「赤尾家的叛逆,受死吧!」
「赤尾八郎彥次在此,來者報名受死。」也許是沒有參加過九州遠征的原因,這兩方的戰斗依舊遵循著日本古典的一騎打的格局,個人的武勇在此刻顯得異常的重要,而這是赤尾家第二個可以支持下去的依仗。
倭刀在高高升起的陽光下閃爍著耀人的寒光,奮不顧身的朱槍直直的向高階武者的胸膛捅去,喊殺聲中,雙方的武者不斷倒下,雖不是血流成河,然而血腥的殺戮卻一樣震懾人心。但是此刻雙方的指揮官們卻冷漠的不派任何援兵,坐觀前隊的生死相搏,赤尾家固然是有心無力,守護軍則是想方設法利用兵力上的優勢,因此,不將一方屠戮干淨,這場前哨戰事不會出現一個了斷的。
終于結果出來了,赤尾家出陣的三十人全部倒在了守護軍的面前,而他們的奮戰至少讓對方損失了不下五十余人,由此雙方的大將都表現出了滿意的神色。只見兩面的法螺大作,雙方主力急速靠近著,更大規模的搏殺開始了。
「細野家的分隊全軍覆滅。」使番拼命的通報著戰場的最新進展。「大酒五郎大人重傷。」
「點煙。」听著自家的郎黨損失慘重的消息,赤尾家的當主圖書大允高崎面不改色,只是緊緊的觀察著守護軍的動向,看到守護軍的本陣只有一隊百人的守備力量之後,他這才咬牙切齒的命令著,隨即,一團黑煙從他的背後冉冉升空。
「狼煙?」守護軍的統帥相生五郎左近也看到了這一幕,了然播磨形式的他頓時大驚失色,然而此刻他卻無法收攏正在廝殺的隊伍,正當他無計可施的時候,從身後的生駒山上,一隊敵軍沖了下來。「谷脅家也反亂了。」
事實上不單單是鞍居莊的谷脅家,同在赤穗郡北條的梅谷莊大細野家、野桑神社的宮司仲田家都參加了這次對守護軍的圍攻,當數以百計的生力軍出現在守護軍的背後時,戰場的形勢頓時發生了驚人的逆轉。
「殺光他們,不要讓這些東國的家伙們逃走了。」所謂兵敗如山倒,一時間軍心沮喪的守護軍丟盔卸甲的奪路狂奔,然而已經付出了絕大代價的赤尾家又怎麼可能讓眼前的死敵逃出生天呢,一時間漫山遍野都是圍捕守護軍殘余的喊殺聲。
「安西大師,這次多虧你從中牽線了。」赤尾高崎這時才松下一口氣,沖著身邊的和尚恭謹的施了一禮,的確,若是沒有眼前這位日蓮宗僧人的協調,原來素有積怨的赤穗郡北條的各家地頭又怎麼可能聯手一致對付有如巨人一樣的守護軍呢。
「和尚有什麼微功,」安西呲牙一笑。「能打贏守護的部隊完全是赤尾家和其他幾位大人通力合作的結果,不過,雖然眼下是贏了這一陣,可接下來萬一北條家派來更多的大軍該如何應對呢?」一席話說得赤尾一愣,就听安西繼續說道。「所以,此地和尚就不久留了,播磨十六郡,和尚還有好些地方沒有走到呢。」
「大師真是志向高潔。」高崎言不由衷的拍了對方一記馬屁,不過隨即擔心又壓倒了好奇,于是追問道。「幕府畢竟是龐然大物,又擁有治理天下的名義,萬一?」高崎猶猶豫豫的看了和尚一眼。「我等又該何去何從呢?」
「治理天下的名義也不是幕府生來就有的。」安西的目光已經越過高山河流投注到了平安京的上空。「圖書大允請放心,昔日平氏何等輝煌,可一嗣朝賴公崛起,今日又安在呢?」安西用創立鐮倉幕府的首任征夷大將軍的故事來提點赤尾。「盛衰無常,由此來看,北條氏的末日也就在眼前了……」
「子行,從大友家獲得的銅料已經由戶部撥付給工部了嘛?」張煌一面查看著叮叮當當的鐵匠鋪一面詢問著前導的工部郎中。對于張煌的問題,工部郎中林津當然給予了肯定的答復,張煌吐了口氣。「子行,行省原本上是沒有打算立刻制錢的,不過,現而今行省物資匱乏,不進行同日本和高麗、大元三方進行貿易是不行了,而進行貿易除了易貨的物資之外,銀、錢也很重要,所以,工部還要多多費心。」
現在征東行省基本上還是供給制,即便未來的賦稅也以實物為主,因此錢幣的要求看起來並沒有那麼的急迫,張煌也曾經有過將銅料先行制造火炮的考慮,然而,花大力氣大代價只是生產一兩門火炮或許有些威懾力,但在經濟上絕對是得不償失的,所以張煌思來想去還是先全力擴充對日的貿易,進而轉手從大陸獲得船、人為上。
「請大人放心,工部已經按照大人的意思做好了制錢的準備,底模板、壓模板已經雕琢完畢。」
說話間,林津領著張煌來到制錢的工坊,指著眼前的一台組合完成的機械示意工匠們向張煌演示著。只見,兩個工匠將一塊預制勻質銅板放在固定的底模板上後退下,邊上的工匠再一松開手閘,一塊吊在半空中的巨大方形重錘狠狠的砸了下來,只听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工匠們馬上用鐵鏈和滑輪組將重錘升了起來,剩下的人從底模板上將銅板抬到張煌面前,再用木棒逐一輕捅,壓制成型的銅錢就一枚一枚的落到了斗里。張煌撿拾起一枚仔細觀看,只見壓制出來的銅錢遠比通常澆鑄的銅錢顯得飽滿,而且銅錢上大元至元十九年、值當一文的幾處字體清晰圓潤,除了邊沿銳利需要再在稍加打磨以外,一切顯得如此完美,完全可以正式流通了。
「只要戶部和行御史台的監核人員到位了,工部這邊馬上可以大規模的生產。」
「不錯,」張煌走到充當壓模板的重錘底下,伸手模了模壓模板上的花紋,雖然如此生產制錢是出自他自己的建議,然而比較張煌只是紙上談兵,能做到這一步不能不說是工匠們巧奪天工了。「這樣一天能制多少枚錢,對壓模機有沒有損害?」
「雖然不能說一點損害沒有,但鐵硬而銅軟,一台壓模機至少能用三五年的,而且即便有損失了,到時候只要重新重新熔鑄就可以了,並不多費什麼工料。」林津適時的表示出了對提議采用壓軋法而非澆鑄法制錢的張煌的敬意,也許在他看來,眼前這位提拔自己的恩主是個無所不能的人物,跟著他,自己的未來可能一片光明。「大人,剛剛問道產量,只要銅料能補充得上,一天十二個時辰連軸轉的話,單單一部壓模機至少可以壓制四萬枚銅錢。」
四萬枚,張煌算了算,出于簡化工藝的作法,工部的壓制的銅錢並非方孔圓錢,而是實心的銅圓,因此雖然直徑比現行的各種通寶小了幾分,但幣值還是一樣標注的當一,如此一來,也就是說,只要有足夠的銅材一天可以收獲四百貫,如此暫時是夠了。
「子行,這是一種新幣,流傳出去是不是被倭人、麗人甚至大元方面接受還有待實驗,因此第一批就先造三千貫吧。」一枚當一的行省新錢的重量不過四錢半,大友家足足送過來三千斤的銅材,制造三千貫錢完全不成問題。「這三千貫錢戶部可以留下一半作為收購屯戶糧秣的備用金,一半轉交崔參議主持的椎場,試著通過大友家流向日本吧。」
「是。」在林津恭謹的話音中,張煌將手中的銅圓拋會斗中,清脆的撞擊聲後,銅圓的背面顯露了出來,只見上面清晰的刻印一艘航行在汪洋大海中的三桅大船和遠處一座仙山以及征東行省二年制幾個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