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雖然不像奧羽一樣一到冬季就大雪連綿,然而從北方吹來的寒風卻依然凍徹心骨,然而比寒風更讓人心寒的是眼下豐前的局勢……新征東軍突如其來的撕毀和議,再度攻打豐前的行動非但使得大友家徹底放棄了國東、速來兩郡,而且使得別府、杵築等原本高產的沿海平原地帶也因此淪為了雙方之間的緩沖區。
領地的損失固然讓大友家不堪重負,然而更讓大友家上下坐臥不寧的是家中分裂的苗頭。首先,因為主持對元議和而遭到家中一致攻擊的田北家似乎徹底自暴自棄了,憑借著在歷次對元軍作戰中毫發未傷的實力,當主廣泰不但在家督大友親時面前擺出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更是聯絡提出與元軍議和的佐伯氏等部分大友氏分家,陰謀窺視豐後的最高權力。
其次,以日田親勝、海崎親泰為首的一干外姓眾則一方面拒不服從府內城關于交出侵佔的肥後領地以安置國東、速來兩郡流亡領主的命令,更做出一副武裝割據的架勢試圖在必然爆發的大友家內亂中投機一方待價而沽。
至于大友家現任當主親時自然也明白眼下局勢的危險,為了存續大友家的存在,他不惜向自己的兄弟貞親做出一定的讓步,非但名義上解除了對貞親軟禁,而且當眾收貞親為養子,允諾其日後將作為自己的繼承人。此外大友親時還試圖分別向南朝和幕府求援,以其利用大友家在豐後的重要地位,從內戰的雙方中獲得一定的大義名分和援助。當然,親時還做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用親信來取代實力虛弱的本家庶流以及喪失了大量地侍的外姓眾的地頭職務,收回他們的莊園和其他領地,試圖以強壯本家的方式來遏制田北家的野心。不過,這麼一來,勢必將這些弱小的家族推到了絕路上。
「現在本家只有兩條路可以走,」玖珠郡東北條小清原館里,一個面容干枯的老人艱難的說著。「第一是听任主家收回本家的領地,取消本家家主世襲的本郡東北條、北條司代以及瀧瀨、中塚各莊地頭職務,第二則是投向田北家方面,擁護其成為豐後新國主。」
「投靠田北家就能保證本家的地位了嘛?」一個穿著黑衣的僧人搖了搖頭。「支持一萬田家的不是虛無的任何人的許諾而是一萬田家曾經擁有的五百武者。」然而這五百武者早就隨著一萬田通直的陣亡以及桃川、築後兩役而損失殆盡了。「沒了這五百地侍武者,一萬田家就什麼都不是,大友主家也好,田北家也好,遲早還是會撲上來咬一口的。」
「只是咬一口嘛,我看會連骨頭一起都吞下去。」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不過顯然這個人的形象太過恐怖了,以至于在場的一萬田家的最後精英們都不願意把目光投過去。「現而今擺在一萬田家面前的就是要麼現在就家名墜地,要麼過幾天患得患失的苟且時日之後再家名墜地。」這個只剩下一條手臂,一條腿的半身人的話透著徹骨的寒意。「投向大友主家和投向田北家的區別僅此而已罷了。」
「那依著近安大人的意思,一萬田家就只有滅絕一途了嘍。」最初開口的老人抬頭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前任家督的遺孀妙秀夫人,再看了看在她面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年幼家督四郎吉法師,語氣中透著一股子的悲涼。
「遲早會滅絕的,不但一萬田家,大友家也是如此,田北家也會如此。」半身人有如夜梟一樣狂笑著。「以元寇如此咄咄逼人的情況下,在南北朝陷于互斗不能齊心協力給予大友家足夠的援助的情況下,遲一天,早一天滅亡又有什麼區別呢。」
「夠了,近安大人!」黑衣的和尚沉聲喝了一句。「哪怕一切都要滅亡,一萬田家也絕對不能是第一個。」和尚出列沖著妙秀夫人深深伏倒。「夫人,恕宗休直言,現而今要保持一萬田家的家名,還有一條路可走。」此言一出,三雙目光齊齊聚焦在他的臉上。「請一萬田家效仿西園靜仁大師的所為,以此可以保持一萬田家的家名不墜。」
「你是說讓一萬田家投靠元寇?」老人騰的一聲站了起來。「不要忘了,一萬田家就是毀在了元寇之手,通直大人還剛剛成神不久呢。」老人伸手就要去拔腰間的肋差。「我要斬殺了你個出賣一萬田家的叛徒。」
「慢,入道芳心,听他說下去。」半身人就出言制止了老人的憤怒。「宗休,你為什麼認為元寇會保證一萬田家的家名。」
「無論南朝還是幕府都已經答應將九州割讓給元寇了,而元寇雖然手上有不少的日本人,但是要順利征服九州,他們還需要有熟悉九州地形的本地土豪的引路。」宗休並不看向氣勢洶洶的入道芳心,反而一臉平靜的看著妙秀夫人。「這就是一萬田家的機會。」
「宗休說的有些道理。」一萬田近安沉吟了一會,沒錯,雖然眼下沒有一家日本土豪投靠元軍的,但是第一個吃螃蟹的,未必不能獲得預期的收益,當然還要一半的可能被螃蟹夾住了手,弄得疼痛難當。「那我且問你,元寇為什麼非要接受本家的投效呢?」
「第一,一萬田家是第一個投效元寇的,按照唐人作戰的慣例,對于第一個投效的總歸會有些特殊的照顧。」宗休樹了一個手指。「西園靜仁大師的遭遇就是一例,而作為土豪中的第一,我以為一萬田家也能得到類似的待遇。」說著,宗休又豎起了一根手指。「第二,咱們的邊上是佔據日田郡的日田家。而日田家就位于築後川上游跟元寇控制的築後平原只隔著今山一線,元寇肯定想把日田這個心月復大患給率先剪除了,至于至今沒有對其動手也是因為道路不熟的原因,而這個也是本家的籌碼。」
「夫人,我看宗休的建議可行。」一萬田近安話雖然對著妙秀夫人所言,然而目光卻是緊緊盯著入道芳心。「現在已經是一萬田家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了,過去的一切都要放下,為了一萬田家的存續,本家必須做出必要的決斷。」
「那誰去跟元寇接洽呢?」女聲終于響了起來,為了一萬田家,妙秀夫人曾經付出了重大的代價,但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她願意付出更大的代價,因此有這樣一絲轉機,她也絕不會放棄的。「宗休大師,願不願意走一趟呢。」建議是宗休提的,他當然義不容辭的答應了下來,妙秀點點頭,扭頭沖向一旁猶自憤憤不平的老人。「入道芳心大人,雖然我知道四郎、七郎和三郎次郎都是死在元寇手中,但是目前一萬田家已經只剩下老弱病殘了,因此還希望你能忍辱負重才是。」說著妙秀向老人拜服了下來。「一切拜托了。」
而此刻宗休和近安也向入道芳心拜服了下來,面對此情此景,老人也只能付之一聲長嘆了。「宗休,希望你能帶給一萬田家光明的未來。」老人模了模身邊的肋差。「若是能達成協議,保證一萬田家的存續,還請夫人允許芳心剖月復自盡。」
「大人,」妙秀的目光在老人臉上流轉著,然而對方的態度堅決,不得已妙秀只得回應道。「可以,不過在一萬田家家名得到確保之前,還請入道芳心大人繼續守護一萬田家才是。」芳心應諾著,于是妙秀夫人的目光落到了宗休身上。「還請宗休大師立刻出發,主家的命令,一萬田家沒法拖延太久的。」
入冬之後,南朝得到了一定的喘息,一方面幕府暫時無力從東國抽調出更多的軍力,另一方面南朝在五寺五嶺的支持,在大和、河內、伊賀、伊勢等地逐漸壓制了幕府軍的勢力。並在這種情勢下南朝軍得以攻入紀伊,迫使三宅氏的等紀伊土豪從阿波撤軍,進而在四國戰場上得到了進一步的主動。更讓伊予朝廷滿意的是,經過幾個月的圍困之後,七條軍和河野軍最終還是攻克了中山城,消滅了伊予宇都宮氏的力量,從而消滅了臥榻之邊的隱患。
不過,近畿和四國的優勢並沒有改變南朝的總體弱勢地位。在西國,防長的幕府軍主力已經徹底將安芸的武田氏的力量逼退到了備後,同時石見的西部也落到了金澤軍的手中。播磨赤松惡黨的力量也遭到了極大的打擊,丹波方面也出現了一定的波折,一部分土豪背棄南朝重新投入了幕府的懷抱,一切都顯示,這場內戰遠遠還沒有到解決的時候。
「宣房大人,請你轉告貴國朝廷,關于之前承諾的武器,可以繼續交易,但是出于貴方違反貴我達成的協議,繼續支持大友家抗拒我朝,我方決定拒絕向貴方出售強弓等遠程武器,以免這些武器落入大友家的手中。」
「參政大人,此事能不能重新商量。」所有交易中,南朝最看重的就是元軍的復合弓,因此一听到張煌冠冕堂皇的借口,萬里小路頓時著急了。「其實下官此次被迫途徑大友家是迫不得已,幕府已經徹底封閉了途徑防長進入九州的途徑,此事並不代表本朝違反了與天朝的和議。」看著不動聲色的張煌的臉,宣房的心慢慢沉了下來,他知道張煌是準備趁火打劫了,于是他試探著。「為了表示我朝的前沿,我朝願意以雙倍的價格采買這批弓箭。」
「三倍。」張煌毫不客氣的開價著。「三分之一用黃金、白銀支付,三分之一銅鐵材支付,剩下的用人口、牛馬等實物支付,要是貴方接受,那本官倒可以決定先出售三百張強弓和三萬支箭給貴方。」
「可以。」宣房當機立斷的表了態,雖然他並不需要箭,但張煌一定要捆綁銷售,他也只有表示同意,當然他也並不甘心接受訛詐,但是為了不讓張煌反手把弓賣給了幕府,他也只能忍痛接受一途了。
「很好,但是丑話說在前面,要是在大友、島津等軍手中看到類似的弓箭,就休怪本朝對貴方武器禁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