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之後原本應該是豐收的秋季,然而今年的日本各地到處是一片愁雲慘淡的樣子。七、八月間三股台風先後登陸四國和本州,土佐、阿波、贊崎、備中、備後、播磨、美作、伊勢、尾張、美濃、三河、遠江、信濃、上總、下總、常陸、武藏、相模、下野等十九國不同程度受災,此後陸奧、出羽、越後又出現大面積的水稻病災,再加上連年的戰火,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歉收已經注定登場了。
然而無論怎麼歉收,南北朝之間的戰爭卻不可能停止下來,規定的年貢一粒糧食也不能少,由此天災勾連著**,忍饑挨餓的各地百姓們眼見得活不下去了,不由紛紛散入山林或是背井離鄉,一時間各地秩序大亂,顯示出一副末世的淒慘景象。
「這仗不能打了。」一名年輕的武者看著剛剛離去的守護派來催討年貢的使者憤憤的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米都搶走了,幾年我們怎麼活下去。」連武士家都已經要斷炊了,更不要說普通的百姓,據說國衙外面的街町里米價更是高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這樣還要跟朝廷開戰,真不如投了朝廷呢。」
「虎二,休得胡言,」身邊一個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這是祖輩傳下來的領地,你怎麼可以輕言放棄,再說了,朝廷那面的情況就好了嗎?一樣听說是出現了饑荒,作孽啊,元寇佔了九州,這些大人們不思奪回故土卻一味的爭權奪利,所以神佛降下天譴了。」
「天譴?為什麼死的還是我們和小民,那些老爺們卻在城里繼續衣食無憂。」虎二倔頭倔腦著。「一蕪大師說了,只有殺光了那些守護和主家咱們才能吃飽飯。」
「胡說,你哥哥尚在軍前效力,你,你難道想回了田口家嗎?」老人氣急敗壞用手中的棍子沒頭沒腦的打向虎二,虎二招架了幾下,突然發力推倒老人,扭頭沖向院子里自己的房間,一會之後他背上包袱提著一柄劍走了出來。
「爺爺息怒,日子已經過不下去了。」虎二沖著還委頓在地上的老人深深的一躬身。「千代丸走了,日後爺爺要自己照顧自己了。」說完虎二一下子沖了院子,一邊走沖著那些不知所措的莊民大聲吼道。「糧食都被國衙的守護老爺搶走了,留在這里也是一個死字,不想死的都跟我出去找條活路吧。」
「虎二!」老人看著三三兩兩跟在虎二身後離去的莊民,痛苦的用手捶著地。「八百萬神佛啊,日本就要完蛋了!」
「什麼?南朝和幕府都請求向東海購買大量的糧食?」張煌眉毛一挑,語帶疑惑的看著禮賓司的兩位主官。「日本的災荒有這麼嚴重嗎?」得到肯定的答復,張煌想了想。「把李度李大人請來。」不一會總督國庫衙門兼領侍衛內大臣李度奉命趕到。「八指,今年夏糧征收之後國庫中尚有存糧多少?」
「連帶官購的糧食共有六十一萬一千七百二十石三斗七升八合。」李度如數家珍的報告著,不過他並不知道張煌的用意,因此後面還拖了一句。「另外最多一個月後秋稅以及秋季官府收購糧就要入庫了,到時候至少可以增加二十萬石的存糧。」
「若是從高麗、蒙胡那邊立刻購糧的話,預計能采買到多少?」張煌想了想,轉頭問著禮賓司郎中陳偕陳平康,在張煌的想法中若是能高價賣給東面低價從西面和北面買進的話,這筆生意並非不可以做的。
「高麗對糧食進行管制,即便能通過李氏、崔氏的路子搞來糧食,這價錢和數量上也能令主上滿意。」陳平康報告著。「至于從江淮采買糧食也很困難,」蒙元三面都處于戰爭警備當中因此對屬于重大戰略物資的糧食自然管制的非常嚴格。「即便是私商夾帶,數量也絕非很多,兩面加起來,臣大致估算了一下,也就是十余萬石的可能。」
「十余萬石,秋後也就二十余萬石。」張煌走了幾步,再一次確認道。「南北朝各自準備用什麼條件來支付咱們的糧價款?」
「南朝重提了向咱們出售四國。」禮賓司員外郎丁宇軒丁文新回應著。「北朝則希望將佐渡未來十年的租金提前支付。」
「一個個不提現錢就想空手套白狼嗎?」張煌冷笑了一聲。「四國現在咱們還一口吃不下,這樣吧,讓南朝將淡路一國租給咱們作為貨物堆棧,為期三十年好了,租金一次支付,就給他們十五萬石糙米。」淡路國一直是下野小山氏的分支長沼氏所領,不過隨著荒木義泰的失敗,淡路就落到了南朝的手中,起初西園寺實兼準備將淡路囊括入自己的領下,但是由于其他高位公卿們的爭奪,淡路最終暫時變成了皇室御領。「至于鐮倉那面讓幕府準備十五萬男女倭奴,出賣一個給一石米。」
「主上,」李度在一邊發言了。「主上想高價從高麗或蒙胡那邊采買一部分米糧的主意雖好,但今年度支司的預算中可沒有這麼一筆開銷,若是挪用采買秋糧的費用,恐怕秋糧就無法按照預定的數目采買齊全了。」
「據說現在有一種風氣。」張煌示意禮賓司的兩位主官退下,待兩位臣下告退之後,張煌這才回應著。「那就是新移民並不經營自己的田土反而租給功民屯戶,功民屯戶替新移民支付每年的田賦,並支付一筆小的租金,租金和田賦相加約計等于土地年收益的一半或六成。」李度瞠目結舌的听著,他不是民部司的官員,根本不知道張煌在說什麼。「新移民用這筆租金在縣城或是州城租賃、購買房屋,開設小買賣或是投身幫佣。」
「主上,此事臣有所不知,但此等狡猾之輩利用公國律法疏漏,甚為可惡,理當嚴懲。」
「八指,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就不要說了,再說了法無明禁即不違法,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人覺得土里刨食不如自己開店幫工賺得多,我們君臣也不好橫加阻攔,擋人財路是要結怨的嘛。」
新移民中絕大多數都是赤貧,但是不乏有些人帶來了原始資本,對于這樣的資本張煌當然希望他們釋放出來增加和活躍東海的經濟。
「不過,即便功民屯戶有牛馬有奴隸,但是未必能在滿足自己田地耕種的情況繼續下增加經營,所以他們也需要擁有新的勞力。」張煌這才把謎底揭開了。「而雇佣短工與購買新的奴隸,哪一個合算,這筆帳,你算得清的。」
張煌擺擺手示意李度不必作出誠惶誠恐的樣子。
「再說了,公國開山、冶礦、築路、引渠、建城、修堤哪一項不需要大量的官奴,還有教坊和女營也要有些新血,因此只有幕府為了渡過難關願意出售奴隸,那麼這些付出是可以收得回的。當然公國國庫的錢按照律法是不能擅動的,孤會跟度支司打一個招呼,算上利息,暫且申吃卯糧一次。」也就是內庫里現在暫時還空空蕩蕩的,否則張煌一定先從自己口袋里把虧空填上,這筆利息也就落袋為安了。「對了,盧建平這邊內務廳的經營如何了?」
「內務廳的四海錢莊已經在各州、縣、鎮設立了分號,根據交子設計的銀票也開始同通行了。」東海的三級貨幣固然使用的是實物貨幣比蒙胡的紙鈔有著絕對的優勢,然而大宗的貨幣即便是攜帶價值二貫的最大面值金幣也過于沉重了,因此只要支付百分之一的手續費就能通過四海錢莊進行通存通兌,對于大商戶們絕對是一種便利。而千分之一的利息雖然不高,但有東海之主出面保證,也吸引了不少功民來存入自己的家當,以他們作為榜樣,四海錢莊的業務也在新移民中得到了一定的發展,由此才得以迅速的建立起足夠規模的網絡。「另外盧建平還開辦了米行、雜貨鋪、酒肆、客棧等上百家的產業。」
有鑒于東海出于高速發展的時期需要大量的移民充實戶籍,所以除了幾處海島和大片山林以外張煌也沒有太多的開闢私有莊園,而佐渡剛剛開始探礦,山林的收益也屬未期,因此張煌只能靠著公國財政撥款和自營的商業活動充實自己的內庫。
「當然一切才剛剛鋪開,所以說一時間能為內庫提供收益還有限。」李度生怕張煌听得形勢一片大好就殺雞取卵,急忙補充著。「此外,內務廳的商船隊雖然從水軍獲得了兩艘置換下來的三千石海舟投入嚴原港至福江港的航路,但猶有不足,所以還等著繼續采買新的海船,這筆款子也不是個小數目,恐怕直接會吃掉這一兩年中的收益。」
「孤知道還要過幾天苦日子。」張煌笑了起來,他又怎麼會對自己的產業涸澤而漁呢。「但是再苦的日子,孤也不是沒有經歷過,相比之下缺幾個錢花又算得了什麼。」說到這,張煌的臉色一肅。「一待佐渡的探礦結果出來了,對礦奴的需求勢必大增,八指,現在你該明白孤為什麼會答應售糧給日本人了吧,這是筆穩賺不賠的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