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醫異口同聲道︰」請皇上節哀。」
紫月看著高君卓了無生氣的臉,無法想象在一個月前,他們還曾一起坐在殿外哭泣,曾一起追緬先皇,曾一起站在乾坤殿里說笑……
而現在,他只是靜靜地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御醫,你們和那群庸醫有什麼分別?!」紫月忿忿道。」皇上,御醫已經盡力了。」秦煥之勸解道。
紫月閉了閉眼,」不錯,不能怪御醫……」
斐銘臉色微變。」劉建新!」」臣在!」
紫月拂袖而起,」帶路,朕要好好見見高先生的家人!」」遵旨。」劉建新背上冒著冷汗。
頻州陶瓷甲天下,而高家陶瓷甲頻州,因此高家雖不是頻州首富,但民間威望之高,還在知府之上。紫月打發了劉建新,一路探訪民情過去,才知道此言不虛。
沈林隨手拉了個人問路去高家,對方即豎起大拇指稱贊,直道他好眼光,知道來頻州找高家做生意。不過同時也語氣怪異地警告他,帶女人做生意會觸霉頭。
秦煥之瞥見紫月難看的臉色,急忙解釋道︰」頻州崇工,男女之見難免偏狹。」所以羅郡王的懼內在當地引為笑柄,連父母教育孩子時都會諄諄叮囑莫要以他為樣。
紫月陰沉著臉,哼了一聲,繼續向前走。
卻見一個五六十歲的老漢正扯著差不多歲數的老嫗頭發在大街上溜圈,鼻子里還不停哼氣。
老嫗一手抓著自己的頭發,一手捂著臉孔,踮著小腳在後面邊跑邊哭。
紫月看見,怒然上前,一臂攔住老漢,」老丈一大把歲數,好大的脾氣!」
老漢腳下不停,準備硬撞開紫月,卻被阮漢宸拖住的胳膊,往後一拉,幾乎踉蹌摔倒。
他似乎這才發現紫月身後還站著幾個男子,」老夫在巡街,外地人讓開!」」巡街?」紫月想起信使曾說過高君卓被游過街,心頭火起,」大秦刑律,不得毆打婦孺,違者當杖責二十!」」老夫不和女人說話,滾開!」老漢脾氣比年紀還大,拼命**胳膊,偏偏阮漢宸手掌像鉗子一樣緊,分毫動彈不得。」發生什麼事了?」四周的人群開始圍攏,一個看上去八十冒頭、須發花白的華衣老者拄著拐杖,在幾個年輕家丁的簇擁下走來。
張老漢頓時神氣百倍,惡狠狠地將扯著頭發的手放下,疼得老嫗大叫一聲,跪在地上。」三長老來得正好,有幾個外地人攔著我,不讓巡街。」
華衣老者眯著眼打量幾眼後,道︰」各位初來乍到,可能不懂本地風俗。巡街乃是老祖宗傳下來為了懲惡揚善而定的規矩,近百年來,連官府都不曾過問。這位張老漢六十年來身體健碩,從無疾病,卻在前幾天吃了他媳婦煮的鯽魚後上吐下泄,險些喪命。這等謀害親夫的惡婦,我們自當游街示眾,也好讓有此居心的宵小引以為戒,不敢以身試法。」」謀害親夫,其罪當誅。張老先生為何不報官?」連最穩重的秦煥之見了老嫗臉上的淤傷慘狀都忍不住動了氣。
張老漢斜瞪著他,道︰」老夫家事,官府有什麼權力干涉!」
一句話說得連華衣老漢也變了顏色。
紫月等人衣料華貴,儀態大方,他只一眼便曉得定是出身大家。再看他們句句不理官府,想必有些淵源。張老漢如此說辭,只怕會引來麻煩。
果見秦煥之負氣道︰」此言差矣!君無術則弊於上,民無法則亂於下。所謂人命關天,張老先生既然懷疑尊夫人有謀害之嫌,理當移交官府,由官府審理定案。若尊夫人的確居心叵測,應受律法制裁。如若不是,也好還她一個清白。」
老嫗只是抽泣,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我齊勇城有我齊勇城的規矩,犯不著你一個外人來插嘴!」站在華衣老者身邊的家丁忍不住喝道。
四周百姓立時大聲呼應,甚至有幾個年輕人威脅似的逼近幾步,場面頗為失控。
斐銘等人小心護在紫月身側,準備擒賊擒王,隨時出手拿下華衣老者。
華衣老者眉毛一動,壓下制止的念頭,站在一邊靜觀其變。
家丁們見他默許,叫囂得更大聲張狂,不停口出穢語。
紫月等人臉色立變,卻見阮漢宸松開抓著張老漢,反手接下一只不知從哪里飛過來的雞蛋。
張老漢一月兌離鉗制,立刻逃回人群中,大喊道︰」打他們!」
頓時無數雞蛋從四面八方飛過來。
阮漢宸和斐銘上竄下跳接個不停,還是漏了幾個。
砸向紫月身上的最多,但由于阮斐二人的保護,身上反而最干淨。沈林和秦煥之便沒這麼好運,臉上背上都挨了不少。
鏘鏘鏘!
三聲鑼鳴!」住手住手!」劉建新由衙役們擁著匆忙跑進來,見到滿地的雞蛋一愣,幾乎沒勇氣抬頭看紫月的臉色。
華衣老者的目光在他和紫月他們臉上一轉,笑道︰」沒想到區區小事情居然驚動了劉大人,罪過、罪過。不如稍後來舍下喝兩杯水酒賠賠罪。」
劉建新立刻感到紫月看他的目光如火燒般灼燙,連忙道︰」本官正在處理公務,高三長老有話不如去衙門說。」往日他也得了高家不少好處,只是眼下少不得棄車保帥了。
這還是劉建新第一次說話這麼不客氣。
三長老頓時明了眼前這幾個滿身貴氣的男女恐怕來頭不小,」劉大人說笑了,不過是聚眾鬧事而已,在場幾位的罰金,老夫替他們出了。」
此話當即博得一片叫好聲。
紫月冷道︰」高三長老?不知道你和高源豐是何關系?」
三長老被她輕蔑的口氣激得火氣一涌,冷笑數聲,」好好好,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想不到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片子說話口氣居然比老夫還大。」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他心里已有即使對方是皇親國戚,也要放手一搏的打算。若換了兩個月前,他還不至于有這麼大的膽子,但上個月高陽王剛送了封親筆書信,言辭間頗有招攬之意。論身份權勢,安平郡王大勢已去,靜安王羽翼未豐,當今世上,除了皇上,便首數高陽王。有了他撐腰,任他多根深蒂固的氏族,也難撼動他一分!
劉建新臉色驟變。
高家失勢已成定局,他唯一希望的是不要連累到他。萬一皇上盛怒之下,拿完高家出氣還不夠,想起今日說不定會再拉上他墊背。」三長老!」他轉過頭,背著紫月朝他打了幾眼色。
三長老既然打定主意,便故意對他的暗示視而不見,還」好心」道︰」劉大人的左眼皮怎麼跳個不停?不會又要發橫財吧?」
紫月在他身後哼了一聲。
劉建新暗道一聲‘完了’。」能遇到高家長老實在太好了。在下陌非衣,傾慕高源豐老先生已久,正想去府上拜訪。」斐銘打破僵局,彬彬有禮道。
三長老臉色暫緩,若能化干戈為玉帛自然最好。
他也不想豎立什麼強敵,」看陌公子言行舉止想必出身不凡,不知是從哪里遇到這個丫頭的?」在他觀念里,女人本不該拋頭露面,更何況紫月這等口語無狀,形態囂張的女子。因此忍不住出言相譏。
斐銘忍俊不禁,」在下與她父親乃是忘年之交。」
紫月冷冷瞥了他一眼。
沈林和秦煥之暗為他捏了把冷汗。」陌公子遠道而來,老夫本該代為引見兄長,不過可惜,我那薄命的大哥在一個月前已經去世了。」三長老說著,還抹了抹干澀的眼眶。
八十幾歲人的哥哥還叫薄命???
紫月等人同時白了他一眼。」不知現在是哪位當家?」」正是我那不肖子。」他說到這里,眉眼頗為得意。
話到這里,紫月等人大約也想通為何高君卓會得到這種待遇。
雖說他進宮做了太監,但好歹是長子嫡孫,在這種注重門第輩分的家族里,他才是大多數人心目中的繼承人。
高君卓也許並無意于此,卻阻止不了其他人把他視為眼中釘。
斐銘道︰」還請高長老,代為引見。實不相瞞,我們正是有樁生意要和貴府一談。」」哦?」三長老面露懷疑,嘴上卻道,」生意事小,幾位一路奔波,正該讓我盡盡地主之誼,這邊請。」
斐銘也展臂道,」請。」
劉建新舌忝舌忝嘴唇,不知該不該跟上去。
沈林見他可憐,好心地指了指張老漢夫婦。
劉建新眼楮一亮,等三長老走遠,四周百姓退去後,派衙役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將他們逮捕回公堂。
三長老並沒有請他們到高家,而是在當地最大酒摟的二樓雅座設宴。
高文敬來的時候,樓下引起不小的**。
紫月抬頭,眼見一個青年面若女子,細腰縴臂,姍姍自樓梯緩步拾階。論眉眼妖嬈處,絲毫不遜夏淳。」這便是犬子高文敬,」三長老自豪地站起來,」這位乃是慕你伯伯之名遠道而來的陌非衣、陌公子。」」久仰久仰。」高文敬拱手道。
紫月譏笑道︰」高公子以前听過陌非衣這三個字麼?」
高文敬笑容一僵,尋聲望去,但見一個翠衣女子支腮淺笑,容姿秀美,秋波流轉處,神采飛揚,與以往認識的少女皆不相同。
阮漢宸瞪了他一眼。
他連忙收斂目光,」姑娘見笑,不知陌公子找在下所為何事?」」我在京城有個朋友,」斐銘悠然地喝了口茶道,」他說內舉不避親,推薦我來找高家做生意。」」听起來,那位朋友似乎也是高家人?」三長老目光一沉。
高家在京城能接觸到這般上流人物的,只有一人而已。」不錯,他便是大內總管高君卓、高公公。」斐銘端起茶杯,」來來來,讓我們為這遠在京城的朋友干一杯。」
高文敬嘴巴一動,被三長老狠狠用手肘撞了一下。」陌公子有所不知,這位高高在上的高公公已不是我高家之人了。」三長老硬聲道。
斐銘佯裝大驚失色,」怎會如此?」」家兄彌留之際已在祖宗面前將他驅逐出高家。」三長老說到這里,面帶戚容。
紫月冷笑,」彌留之際還能爬到祖宗靈位前,真是辛苦他了。」
三長老臉色微變道︰」你這個丫頭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不遜,究竟為何?」」討債!」紫月直言。
一陣急促腳步聲。
只見劉建新滿頭大汗地出現在樓梯口,大喊︰」高、高、高公公醒了!」
紫月大喜。」你們究竟是什麼人!」三長老陰郁地看著他們。
能讓堂堂知府當跑腿,來頭肯定不小。
難道是連首輔的家人?
紫月不理他,拂袖往外走,邊走邊道︰」阮漢宸,叫帝輕騎入城圍住高家,一個都不許放過!」
帝輕騎?
阮漢宸?
三長老一跌坐在椅子上,任他再孤陋寡聞也知道他嘴里的小丫頭騙子是何人了。
紫月沖回來時,高君卓正靠著枕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藥。」高叔叔!」她蹲在塌前,淚眼潸然。
御醫識相地端著藥碗走開,反正喝與不喝區別不大。
高君卓微微一笑,費力的說道︰」見到我就哭鼻子,你父皇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她胡亂抹著眼淚,」沒哭,是高興的。」」早點回宮,讓宋原晉幫你擦淚珠。」他伸出手,想模模她的頭,卻勾不著。
紫月身子向前挪了挪,含淚嗔道︰」關他什麼事。」」我離宮的時候,他保證過,會好好照顧你的。你要是反悔,我就拉著你父皇一起去找他,嚇死他。」
紫月心中一慟,撲到他懷里,嚎啕不止,」不準、不準、不準!朕不準!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高君卓被壓得喘不過氣,卻不舍得推開紫月,」我有件事,想請你答應。」
紫月身子一僵,緩緩抬起頭,淚花中滿是堅定,」你不走,我就答應。」」我欠高家太多,今日一切,不過是有欠有還,不怨旁人。」」大秦律法可不是這麼定的。」」紫月……」」我不想談那些人!」一想到高君卓曾在那里受過的苦,紫月就有殺人的沖動!
高君卓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怕她盛怒之下傾覆高家,因此急道︰」是我自己要留下來的,我受的一切都是自願的。」」什麼?!」紫月震驚了。
他嘆了口氣,」爹死的時候,把我的名字親手自祖譜里劃去。所以,我沒有資格拜祭爹娘。咳……」他吐出口血來。
紫月駭然,正要叫御醫,卻被他擺手阻止。」沒有用的,我還想……多和你說一會話。」他嘴唇微微上翹。
紫月看著他,淚水像掉了線的珍珠,不斷落下。明明虛弱得連手都抬不起來,卻還強撐出微笑安撫她。」這是報應,報應我當初舍爹棄娘,背祖忘宗……」兩行清淚自眼角徐徐滑下,」我已經滿足了,真的……文敬他,背著所有人,帶我去過祖廟,上了香。所以,他們真的,不欠我了。」」我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早點見到你父皇……我真的、真的很久,沒看到他笑了……」」你知道,他很挑食,我要看著他吃飯。要吃青菜……身體才好……」」京城下雪了麼?很久沒打雪仗了。」」你應該替我高興……」」這一天,我等了很久……」」……」
紫月趴在他身上,默默地听著。
听著聲音漸弱,直到……天地寂靜……
高君卓的喪事辦得並不張揚,紫月出人意料地選擇火葬。
秦煥之事後患了風寒,終日在御醫的看護下養病。
高家被圍了六天。
初時不允許任何人送食物進去,後來還是斐銘親自推了輛米車,阮漢宸得紫月首肯後才準行,但斐銘的神色卻不喜反憂。
只有一種犯人是特許在行刑前吃飽喝好的。
而本應清閑的沈林這幾天卻埋頭在書房里,與世隔絕。
紫月推開門,就見他還在翻閱案宗,」可查到什麼?」
沈林搖搖頭,」滿門抄斬是極重的刑罰。只有謀反、賣國、虧空五百萬兩以上者……」」高家無權無勢,自然不會謀反。而賣國虧空……也只有高先生做的到。」」因此……」」因此朕便動不了他們,是麼?」
沈林一咬牙,勸柬道︰」高家在頻州根深蒂固,所謂牽一發動全身,若要連根拔起,恐怕會不利于國之根本。」
紫月睨了他一眼,」朕、不想听。」
沈林听話地閉上嘴。
那一眼中,只有憎惡。
紫月回房時,斐銘正坐這喝茶。」帝師好清閑!」」我是來問皇上兩句話的。」」朕不想回答。」
斐銘自信道︰」皇上會回答的。」
紫月挑眉。」第一個問題,皇上是不是想將高家滿門抄斬?!」
紫月眼皮都不抬道︰」是。」」不過皇上似乎還沒找到適當的借口。」」這是第二個問題?」
斐銘不以為意地笑笑,」第二個問題是,高陽王若反了……」
紫月臉色大變,沉聲道︰」帝師可知,憑剛才那句話,朕可摘了你的腦袋!」」皇上何不看看此信再說?」斐銘從懷里掏出封信給她。
紫月看了信封便冷笑不止,」沒想到高家居然還勾結高陽王。」抽出信來,里面洋洋灑灑,聲淚俱下,活月兌月兌一個在世忠良被陷害的典型,而高陽王顯然就是那個能救忠良于火海,能保家國與危難的英雄!」皇上不如暫時放過高家?」斐銘瞄著她的反應道。」暫時?」」難道皇上已經想到了殺他們的借口?」
紫月將信放入袖子,鼻哼一聲,」光憑辱罵朕這一條,即便屠城也不為過!」
滿城的愚民!
斐銘被她話里的暴戾驚得皺眉。
紫月看他驟變的神色,嘆氣道︰」朕不過說說。」」卻表示皇上真的想過。」」朕也是人。」」卻是個手握天下生殺大權的人。」」帝師似乎很喜歡說這句話。」」因為它是事實。」」朕明白。」紫月眸光一黯,」朕答應過父皇,要做個好皇帝。」」好皇帝首先便要學會以身作則,依法治國。」」朕何嘗不知道定不了高家滿門抄斬。只是,朕真的不甘心!」她捏緊拳頭。
斐銘嘆道︰」皇上……」」朕很累,帝師先回吧。」
斐旭默然起身。」你的提議,朕會考慮。」
窗影下的少女臉上,已找不到屬于這個年華的天真爛漫。
斐銘站在暗處看著紫月,自己該把她怎麼辦呢!?
紫月坐著帝輦到高家時,門前聚集了上百個喧嘩的百姓。他們有的手持鋤頭、有的高舉菜刀,一副豁出去鬧事的架勢。
高文敬站在門檻里,鬢發些許散亂,袖子也半卷半翻,嘴上還不停苦口婆心地勸他們回去。
三長老則在一旁一言不發,看著天空不知在想什麼。」皇上駕到!」
石平吊起嗓子喊道。
百姓們立刻射來敵意的目光。
石平挺起胸膛,上前一步,大喝︰」大膽!還不速速接駕!」
這些百姓到了現在還不了解狀況,是真的無知,還是有人蓄意為之!
高文敬首先反應過來,拉著三長老跪下道︰」草民接駕。」
百姓們面面相覷,最後都一個個跪下道︰」草民接駕。」
還是三長老看得戲文多,接口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百姓們有樣學樣道。
紫月自帝輦里走下,」高三長老這幾日過得可好?」
三長老站起來道︰」托皇上洪福。」
石平怒叱,」放肆!未得皇上允許,不得私自起身。」
三長老又慌忙跪下,」草民第一次見天顏,不知規矩,請皇上恕罪。」」高三長老客氣了,朕不過區區小丫頭片子,哪敢受三長老的大禮。」
三長老冷汗直冒,」皇上恕罪,草民,草民不知皇上身份,多有冒犯……」」行了,你搜腸刮肚說得累,朕心力憔悴,听著煩。」她坐回車輦里,喚道,」石平。」」是。」石平上前一步,那處明晃晃的聖旨道,」高家接旨!」
高文敬與三長老互視一眼,然後異口同聲道︰」草民接旨。」
石平無奈地嘆口氣,」還不備下香案。」
三長老苦于不能起身,只好對跪在後面的家丁吼道︰」快準備香案!」
等擺好桌案,點好香爐已是一盞茶後了。
石平強自忍體冷得發抖的沖動,高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頻州高府承富三代,鄰里德高,街巷望重。本應以身正行,智教開化。然其以芥子之功,喪須彌之德!上不遵天子令行,下不標百姓訓犯!視王法于無物,蔑帝威于微末。誅其全族以儆效尤不為過也!」
听到這里高家人俱是一震!」然朕念天恩浩蕩,特法外施恩,死刑可免,活罪不饒。抄沒家產,歸繳國庫。門中男丁發配北塞,以充軍役,女眷皆為官婢,遇赦不耍生養死葬,不入祖廟!欽此!」
石平尖銳的聲音如一道驚天巨雷,炸得當場鴉雀無聲。
斐銘敲了敲車輦,等紫月探出頭來才苦笑道,」要真斬了還干淨,皇上非得留著他們活受罪。」」朕也是為了順帝師大人的意!」紫月似笑非笑。」但願這是他們此生最後的劫數了。」他意有所指。
紫月宣布罪狀的時候,獨漏了高君卓之死,可見皇上是把這筆帳記在心里了。」帝師不覺得太輕了?」」生不入門,死不入廟,高家從此香火不延,等同斷子絕孫。于高家而言,這比死了更痛苦。」」這世上多的是孤魂野鬼。」紫月就是要他們斷子絕孫!既然高君卓入不了祖廟,那麼她就讓祖廟形同虛設!
石平舉著聖旨,怒道︰」還不領旨謝恩?!」
高文敬與高三長老都跪著不說話。
倒是聚在門前的百姓群情踴躍,好幾個站起來要沖上前理論。
但帝輕騎持劍明晃晃地擋在紫月車駕前,烏黑鎧甲如天兵天將般巍然挺立,無形地警告他人,生人莫近!
高家其中一個女眷眼尖地看見斐銘,突然激動地沖過來,」陌公子!陌公子!求你救救我們!陌公子!」
紫月冷哼一聲,放下窗簾。
斐銘尷尬地模模鼻子,排開帝輕騎走到她面前,」皇上的旨意除了皇上自己,誰都改不了。」」她不會救我們的!」女眷不死心地拉住他的胳膊,」你一定有辦法的,陌公子,求求你!三爺爺已經一把年紀,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了。文敬哥哥剛考取了秀才,他還有大好前程……陌公子……求求你……!」
得罪了皇上還想要大好前程?紫月又哼了一聲。
石平手端聖旨,扯高嗓子又喊道︰」還不上前領旨!」
高文敬領著高家人沉默地跪著,做最後的無聲抗議。
斐銘覺得袖子都快被抓爛了,實在很後悔把自己暴露在帝輕騎前面。
紫月冷冷地聲音自車輦里傳出,」斐帝師,若有人領著全家抗旨,夠不夠理由滿門抄斬?!」
斐銘嘆了口氣,」夠。」
高文敬身體一震,緩緩抬起頭,似乎無法置信那個笑容如春光明媚的女子竟有如此狠毒的心腸。」草民、領旨……」他深深叩下頭去,顫抖地伸出雙手,接過了那張讓人徹骨寒冷的聖旨。
沈林越眾而出,揮喝帝輕騎,」查抄!」
從高家抄出來的家產記錄成冊,足足裝了一馬車,其中包括高家在各地的商行,恐怕這次要笑歪孫化吉的嘴角了。
紫月坐在床沿,小心地輕撫著懷里的七寶翡翠骨灰盒。
石平站在門外,輕喚道︰」皇上,該啟程了。」
紫月回過神,應了一聲。將骨灰盒用趕制的小棉袋裝好,再在外面裹了層淡青色的錦緞,捧在手里,朝外走去。
門口劉建新率著地方官員恭敬地候著。頻州雖沒下雪,氣候卻比京城還冷些,看他們鼻頭都被凍得通紅,可見等得有一段時間了。」齊勇城,」她邊走邊漫聲道,」朕很失望。」
劉建新心里咯 一聲,胃里一陣收縮。」三年後,朕會再來。」紫月停下腳步瞥了他一眼,」到時,劉知府應當不會再令朕失望了吧?」」臣必當竭盡所能,報效朝廷,已報皇上厚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慷慨陳辭完,發現紫月已經走遠了,一個新晉的地方小官正捂著嘴巴直笑。」咳!」劉建新不自然的咳了一聲。
地方小官後知後覺地閉上嘴巴。
紫月走到門外,環視待駕之人,問道︰」斐帝師呢?」
沈林面有難色。
石平道︰」昨天那個女子在牢里以死相挾,逼帝師大人去了牢房。」」逼?朕看他樂意得很。」紫月踏上車輦,沉聲道,」去瞧瞧齊勇城的牢房長什麼樣子。」
齊勇城的牢房尚算干淨。
不少衙役知道高家的人要住進來,都熬夜將里面打掃得干干淨淨,務求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住得舒舒服服。
紫月踏進牢房的時候听到女子的泣哭哀怨得回蕩在監牢的每個角落。
剩下的,是抗議般的靜默。」帝師大人,好雅興呀!」紫月走到他身邊,不陰不陽道。
女子抬起頭,怨恨地盯著她,蒼白的嘴唇劇烈地抖動著。
斐銘笑道︰」沒想到皇上會迂尊降貴來探望囚犯。」」朕並非為他們而來。」紫月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朕為你而來。」
斐銘呼吸一窒。」這趟回去,滿朝文武少不得要一番說教,沒你給朕擋著,朕豈非很辛苦?」」皇上真是知人善用。」」朕是廢物利用。」
斐銘呆了呆,道︰」在這種場合,毫無預兆地听到師父名諱,有點不習慣。」
紫月突然蹲,對著女子冷笑道︰」若在京城有人這樣瞪著朕,朕非把她眼珠子挖出來不可!」」皇上,你……」斐銘震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