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穎猶豫了下,道︰」皇上所言甚是。」
話雖如此,眼中卻頗不以為然。紫月突然有些懷念在選秀那日神采飛揚的少年,宮中短短數日已將他身上的稜角磨平不少。」皇上?」略帶驚疑的呼聲。
紫月回頭,見沈雁鳴正抱著古箏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清秀的臉上驚慌不定。」沈愛卿好雅興。是去宴會一展琴技麼?」」不不不,」他連連搖頭,又覺得舉動太過莽撞,急忙跪下,」臣參見皇上。」
紫月的目光自他和李穎之間來回一轉,笑道︰」以琴會書,倒是樁雅事。朕不阻撓兩位興致了,自便便是。」
李穎躬身道︰」恭送皇上。」
還真是等著趕她走啊!
紫月點點頭,心中頗不是滋味。擁有三千佳麗又如何,終比不上得一知己琴瑟合鳴來得快活。
約走了十幾步,她駐步回頭。沈雁鳴已擺下古箏,表情談笑自若,說到什麼與李穎一起笑出了聲,哪里復見適才的慌張。
忍不住嘆口氣,在這宮里,似乎每個人都各得其樂,惟獨她飄飄蕩蕩的,寂寞失落。
到了承德宮,宮人沒想到她這麼快回來,而石平還被她留在宴席上,因此少不得忙亂了一陣。
紫月進門剛解下大氅,便見斐銘正悠然地品嘗點心。」帝師若真的如此喜歡宮里,朕便把紫月宮賜予你吧。反正也閑置著。」
斐銘佯嘆口氣,」可惜位置不好,連轉手都沒辦法。」」帝師來這里不是討論皇宮風水吧?」紫月沒好氣地瞪著他。
斐銘從身後模出一個燈籠來,」元宵最熱鬧的便是廟會了,燈籠上寫滿了燈謎,我看著好玩,便猜了一個。」
她順手接過,是個普通的荷花燈,白里帶粉的花瓣,下面幾片荷葉托著,看著有些粗糙。」獻給皇上好歹得是個金瓖玉制的吧。」她拎了拎,」這等劣質之物,有辱沒皇上之嫌哦。」」皇上有所不知,」斐銘翹著二郎腿,托著下巴,神情怡然,」荷花燈在民間又稱為許願燈,把願望寫在燈里,順著江河漂流而下,願望就能成真。荷字通合,意味和和美美,因此……尤其對姻緣靈驗。」
紫月將燈翻來覆去打量,將信將疑道︰」當真?」
斐銘笑意盎然,」民間的確有此說法。」
她看著花燈,思緒飄遠。
就算日日為國事所累,她也止不住在午夜夢回時想起那抹素衣的回眸淺笑,想起她們共同度過的那一夜,臉頰有些微微的紅暈。
白衣不染塵……
惟洩芙蓉香……」皇上?」
斐銘捉狹地用手指敲著腦袋,」時辰不早了。」
紫月將花燈放在桌上,」所以朕很奇怪帝師怎麼還賴在這里。」」皇上這樣說,實在很傷人心。」他捧心假哭,」阮漢宸不在,皇上安危自然由、臣一肩擔起。」」帝師大人應該听過端茶送客吧,」紫月把茶杯茶壺全塞進他懷里,」朕全端給你了,走好,不送。」
斐銘仰天長嘆,」女大不終留呀!」
紫月轉過頭剛要反詰,發現他的背影只剩拳頭大小了。」石平。」她喊道。
一個小太監跑進來,」回皇上,石公公還沒回來。」」無妨,去準備車輦,擺駕長慶宮。」
等帝輦臨近長慶宮,她又下來徒步,以免驚動他人。
本以為臨冬閣設宴,長慶宮應是一片冷清,卻發現里頭燈火通明熱鬧得很。
有幾個宮人見了她,正要通稟,全被她攔了下來。
在這樣的日子,她不想擺出君君臣臣這一套。
穿過偏殿,轉過回廊,繞過假山,她看到長廊下,一抹孤傲如天山積雪的白色身影正立于彩繪宮燈中,俯身案上,手執朱砂,在紙上圖畫。
青眉遠黛,烏絲垂墨,一如記憶中的顏色。
紫月提著燈籠正要向前,卻見到房間里又轉出一個人來,高高瘦瘦,瀟灑間又帶著幾分冷峻。
宋鳳坡?
她心里打了一個突,伸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玉官,」宋鳳坡喚著他的乳名,眼眉的寒氣遇到他便悉數化作春風,」青黛用完了。」」朱紅的蝴蝶也很別致。」宋原晉手下不停。
宋鳳坡答應一聲,便站在旁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那目光卻看得紫月寒從心起。
水漾般的溫柔……雖是男子對男子,但再不曉情事的人也看得出其中的名堂。
宋原晉收筆,將畫順手遞給他。」只有一只?」宋鳳坡皺眉,那明艷的朱砂仿佛會潺潺流動,猩紅如鮮血。
宋原晉將朱砂放在桌上,」只是花燈,省著點畫也可多扎幾個。」
宋鳳坡捏著畫紙不語,心中不曉得在想什麼。」皇上?」
隨著宮人的驚呼,紫月從假山後走了出來。
宋原晉放下筆,與宋鳳坡俯身道︰」參見皇上。」」兩位宋愛卿好興致!」紫月目光自廊檐下各式各樣的彩繪花燈上一一掃過。
宋鳳坡道︰」自小與玉官胡鬧慣了。」
她眸色一沉,笑道︰」能在宮里相聚倒也是緣分。」
宋鳳坡垂下頭,」托皇上洪福,不然臣與玉官只怕還天各一方,不能相見。」
紫月斜眼看宋原晉,只見他臉色如常,似對她的到來既不驚慌,也不欣喜。」皇上手中的,可是荷花燈?」
紫月被宋鳳坡的問題一驚,道︰」宋愛卿難得覺得它不像荷花?」
宋鳳坡被她反問一窒,一時也猜不透她是真不知道這荷花燈的典故,還是裝不知道。」朕不過四處逛逛,途經長慶宮正好燈滅了,所以來借一點火。」
宋原晉看著荷花里那支嶄新的蠟燭,默然地拿竹竿撐起廊上一盞繪著新荷的花燈,遞于紫月,」皇上若不嫌棄,不如用這盞。」
紫月神色淡淡道︰」兩個燈籠不好提,宋愛卿這盞,還是暫時寄放在你這里吧。」
一個太監機靈地幫她把荷花燈點上。」元宵難得,兩位宋愛卿繼續吧!」
她提著燈籠,也不理他們的表情,快步向外走去。至門口,恰巧如意蹦蹦跳跳地自外面跑回來,見了她,高興地喊道︰」皇上!宮里的煙火真漂亮!」」做奴才的,丟下主子跑去看煙火,這便是長慶宮的規矩?」
如意見她臉色陰郁,嚇了一跳,站在一邊,訥訥不敢言。
紫月哼了一聲,自他身邊掠過。也不坐車輦,一路走著回承德宮,偶在路上有宮人向她行禮,也只得冷冷回應。
進了承德宮,石平早候在一邊,」奴才伺候不周,給皇上請罪。」
她抬頭,見太監宮女跪滿一地,知道宮里消息傳得快,她心情不好的事情恐怕已傳遍後宮上下,等明早滿朝文武也該耳聞了。」罷了,平身吧。」紫月吹熄荷花燈里奄奄一息的蠟燭,交給石平,」收起來。」
石平見紫月跑了一路也不扔掉,知道是心愛之物,因此不敢小覷,令人特意找了個箱子封存。
紫月沐浴更衣後,精神已是不同,言談舉止間看不出一絲不悅,只是拿起未批完的奏折又細細看了起來。
石平躡手躡腳地站在一邊,久了才發現,皇上一本折子似乎看了近一個時辰。
封妃大典不似封後,無須告天祭禮。妃子只須由皇上牽引,入宗廟祭祖告慰列祖列宗便可。
紫月站在台階上,望著遠處兩個身披大紅金絲繡鳳袍,頭戴六翅玉鳳金莽底盤冠的男子在禮官的攙引下,昂首徐徐走來。
清晨霧靄綿薄,縈繞兩人,猶如仙袂飄飄。」祭祖——」
司禮太監喊完,先行跪下,嘴里開始叨念告文。
紫月轉身,叩了下去。
地上,自己的影子慢慢被另兩個影子交疊,黑抹抹的一片,分不清彼此輪廓。
約半個時辰後,司禮太監捋袖起身,扯開嗓門道︰」起身!奉玉牒——」
玉牒乃是皇室宗譜,按理只有貴妃以上或育有子女的妃嬪才能載入。宋原晉和跋羽煌都被封為一品侍臣,等同貴妃品級,因此獲此資格。
紫月直起身,轉過來,將奉上的玉牒輕輕翻開,然後親筆寫上他們的名字。
這本玉牒僅供行禮使用,收藏入庫的另有專人抄寫。」賜玉印——」
玉印大約拳頭大小,篆刻被冊封者的品級與姓名,是身份的象征。
紫月端起托盤,輕輕交到宋原晉伸出的手上,」出淤泥而不染,濯青蓮而不妖,便賜封號……潔!」
宋原晉抬起頭,幽深的黑眸中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憤怒。
紫月裝作沒看見,又將另一個托盤遞到跋羽煌手上,」鷹翅疾如風,鷹爪利如錐。北夷蒼鷹願為和平棲息大秦,實乃兩國幸事。特賜封號為英,住信合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潔侍臣千歲千歲千千歲!」」英侍臣千歲千歲千千歲!」」禮成——」
司禮太監的聲音越過眾人,直上雲霄!
大典過後,宋原晉與跋羽煌各自回宮候駕。除皇後外,皇帝不能在任何妃嬪處過夜,因此紫月則在司禮太監的引領下,需將前半夜分為兩個時段。
戌時宿于信合宮,亥時寢于長慶宮。
紫月踏進房門前,不放心地回頭對阮漢宸道︰」不準打瞌睡。」
阮漢宸面無表情道︰」遵旨。」
紫月吁出口氣,邁了進去,順手將門關上。
跋羽煌坐在桌旁,一邊喝著小酒,一邊夾著小菜,仿佛滿室的喜紅都與他無關。」王子好興致。」這幾天,她似乎一直在說這句話,不過是換個地方換個稱謂換個對象罷了。」皇上,我已經是一品侍臣大人了。」他夾起一個粉蒸珍珠丸子扔到嘴里,淡淡道。」那你該學著用」臣」。」
跋羽煌筷子頓了下,漫聲道,」遵旨。」
紫月坐到他對面,自斟自飲了一杯道︰」為何每次朕見到王子的時候,你都在喝酒?」」秦朝的東西精致,好吃。」他拿起酒壺對著嘴干完,才抹了抹下巴道,」就是酒淡得和水一樣。」」這是月下酌,兌了不少珍貴藥材,喝了能延年益壽。」」你信?」
紫月笑笑,月下酌若真這麼有效,父皇也不會正當盛年之際殤逝了。
跋羽煌突然站起身,靠近她,」我們還要扯下去嗎?」月下酌淡雅的酒氣噴在她臉上,銳利的雙眸凝視著她的時候隱約有些迷茫。
她身體一繃,不著痕跡地向後仰了仰,」難得閑扯,扯扯何妨?」手悄悄地把杯子移到桌沿,準備隨時扔杯叫人了。
跋羽煌嘴角微彎,退了開去,」皇上不必緊張,我可不想驚動你的侍衛沖進來喊打喊殺。」
紫月俏臉一紅,打了個哈哈,」朕手無縛雞之力,難免需要幾個侍衛。」
跋羽煌壞笑一聲,」皇上,應該還是處子之身吧?」
紫月耳根一熱,臉頰有些微的紅暈,又想起宋原晉,」英侍臣似乎逾越了。」」哈哈,」他大笑,」皇上的反應真是可愛,就像被踩到尾巴的刺蝟。」」英、侍、臣!」她有點惱羞成怒了。斐銘輩分比她大,交情深厚,取笑取笑她倒也罷了,跋羽煌未免太放肆了。
他立即收斂了笑容,一言不發地吃著菜。
氣氛一下子凝固下來。
紫月有些反應不過來。
許久,她才淡淡道︰」听聞英侍臣入宮前足不出戶,是否身體不適?」實在受不了一屋子的紅和靜謐,唯一會動的就是眼前這雙夾個不听的筷子。」皇上真想知道?」他戲謔抬眸。」你若不想說……」」我在北夷有十幾房妾室,在這之前有兩個還有了孩子。」
紫月舉杯的動作頓時一僵。」男人一旦有了第一次,就很難忍得住!」他笑容里邪氣盎然,」皇上還想問我那幾天在干什麼麼?」
紫月放下杯子,手指無意識地在杯口摩挲,」那你的妾室和孩子……」」都被賜死了。」他說得極為平靜,嘴巴里甚至還咀嚼著菜。
紫月食指滑進酒杯里,清涼的酒微微地刺激著她的感官。
她目光輕輕掠過眼前男人堅毅的下顎,北夷之鷹不會困鎖于深宮。他等的,是一朝展翅高飛的契機!
所以他不在乎她是否寵幸他,不在乎皇夫之位,他真正在乎的東西,還是北夷!
若她早點發現,也許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與他達成同盟,在危難中助他一臂之力,讓兩國關系更加穩固,都是上好的辦法。
但這個男人並沒有向她尋求援助,甚至沒有推遲婚期。這樣絕對的自傲和相對的自信,都讓她想起一個人。
白老四。
同樣為達目的不服輸的人。
同樣不屑于借助別人力量的人。
而這樣的人,她卻錯過了成為朋友的機會。甚至在將來的某一天,將彼此對立。
因為大秦是絕對不容許入了宮的侍臣正大光明跑回北夷稱王稱霸的!
她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她該如何……折去他的翅膀?!
戌時一過,司禮太監便在門口扯著嗓子喊,」送駕——」
跋羽煌放下筷子,拍了拍衣服,嘆氣道︰」皇上辛苦了。」
紫月當下尷尬地起身,臨近門,又回頭道︰」你為何要告訴朕這些?」這樣坦白,只會增加紫月的戒心,讓他的未來困難重重。
跋羽煌自嘲地笑道︰」大概……月下酌也能醉人吧。」
紫月沉默地打開房門。阮漢宸挺拔的身桿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在一干卑躬屈膝的宮人中間,鶴立雞群。」皇上,到時辰擺駕長慶宮了。」司禮太監小聲道。
紫月瞳孔微微收縮,點了點頭。」擺駕長慶宮——」
未免誤了時辰和縮短皇帝」盡興」的時間,帝輦幾乎是沖著到長慶宮的。
比起信合宮的簡單,長慶宮準備得更為繁冗。
鋪陳在地的猩紅絲綢長毯,懸掛在檐口天溝下的大紅燈籠,灑在屋前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
門是半敞的,紫月進去第一眼便看到了桌上兩支又高又大的龍鳳蠟燭。
按理說,只有帝後締婚才能擺這個蠟燭,想必是內廷執禮司猜度她有立宋原晉為皇夫之意,特地準備的。」宋原晉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清泠的聲音頓時驅散了屋里的些許暖意。
紫月剛走近他,卻見躺椅上已放了一床被褥。」臣伺候皇上就寢。」他半跪在塌前,長長的青絲幾乎逶迤于地。
紫月看了看床,又看了看躺椅,」宋侍臣此舉何意?」」臣既受封為潔侍臣,自當潔身自愛,為後宮表率。」他淡然地說,清冷的眉宇看不出喜憂。」朕……」紫月一腔辯解之辭在對上宋原晉洞若觀火的明澈眼眸後,盡數咽了回去,」那朕問你,宋鳳坡為何放著好好的一州總督不做,進宮當區區一個蓄子?」
宋原晉抬眸看著她,床幃上玉珠的影子映在那張俊美絕倫的臉上,明明暗暗。」皇上親筆御封的。」他幽幽道。
紫月呼吸一窒,半晌才道,」因此,你也恨朕將你關進了宮牆,是不是?」
宋原晉垂下眸子,眼中充滿困惑。
恨麼?若真恨,他不會乖乖地任人擺布。以宋家的勢力,他想安靜地呆在皇宮一隅不受侵擾,也非難事。
若不恨……為何每次見到紫月,心中總會有淡淡地怨懟無法訴說。
紫月見他久久未回話,還以為是默認,心中一陣悲涼。」宋……你也睡吧。」她徑自月兌了鞋,爬到床上,將頭朝里,動也不動。
宋原晉默默地站起身,輕輕將帷幔放下。
紫月既惱恨自己太過沖動將話語點破,又惱恨他無動于衷,左右厭惡一番,便聞著被褥上新燻的檀香沉沉睡了過去。
到了子夜,睡得迷迷糊糊的紫月又被叫起來,架上帝輦一路顛著回承德宮。
冊封大典這才算完成。
除帝後成婚可休朝三天外,皇帝在冊封隔天還是須上早朝議政。
等下了朝,紫月趕去明惠宮請安時,宋原晉和跋羽煌已先行回去了。
常太妃坐在軟椅上,端莊慈藹。
紫月站在百花爭春毛絨毯上,恭順謙禮。
兩人俱是若無其事般,仿佛金雨軒從未存在。」母妃擦得是哪種胭脂,這般好看。」紫月搭著常太妃伸出來的手,順勢坐到她身邊。」本宮這把年紀,哪里還涂胭脂。」
紫月感嘆道︰」怪不得這麼自然,母妃天生麗質,倒是這些脂脂粉粉的太俗氣了。」
常太妃雙眼笑眯成縫,心下受用無窮,」才一陣子不見,你這張嘴比以前更討人喜歡了。」」只是不知朕的兩位侍臣今早討不討人喜歡?」紫月用撒嬌的口吻道,眼楮卻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畢竟金雨軒未能入宮,難保常太妃不會心存芥蒂。
常太妃笑道︰」怎麼不討人喜歡。一個清俊文雅,一個英挺偉岸,幾位太妃瞧著都很歡喜。」她目光在紫月臉上一掃,抓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只怕皇上……不太喜歡吧?」
紫月一怔。」本宮听李富貴說,昨夜司禮太監從兩位侍臣那里拿出的白帛都是干干淨淨的。」
紫月恍然她所指為何,頓時滿面通紅道︰」該死的太監,盡愛嚼舌根子,看朕不割了他的舌頭。」」這是他的本分,皇上何必遷怒。」她眼眸閃過一絲悵然,」自雲妹妹走後,先皇將你交由本宮撫養,這十幾年來,本宮視你若己出,彼此又同為女人,有幾句話本不當講。只是這宮里朝里都仰仗皇上,皇上一舉一動莫不牽扯大秦安定。宋原晉、跋羽煌暫且不論,單那幾個仍住在儲秀宮尚未封號的蓄子身後,也有著不可小覷的勢力。本宮不敢勸皇上委屈自己,不過也請皇上多多估量,以策萬全。」
這話是掏心肺了。
紫月表面不動聲色,心里卻有幾分觸動。她與常太妃在先皇在世時,是一個戰壕里雷打不動的盟友。先皇走後,常太妃有了自己的小算盤,兩人才生疏起來。如今常太妃顯然認清了局勢,又站在她這邊了。
多一個朋友自然比多一個敵人好。對這樣的示好,紫月自然不會拒絕,」兒臣讓母妃操心了。」
常貴妃欣慰一笑。
這意味著兩人之前的摩擦一筆勾銷。」不如在這里留膳吧。」
紫月笑道︰」正等母妃開口呢。」
在明惠宮用了午膳出來,紫月召來阮漢宸,囑他去御膳房拿一甕新鮮的豬血,不得讓任何人發現。
阮漢宸可算大內第一高手了,由他出馬,她自然放心。坐上帝輦正準備回乾坤殿,一個太監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在石平耳邊小聲報告著什麼。
紫月見石平臉色凝重地走過來,忙問︰」什麼事?」」回皇上,瑤涓公主回京了。」
紫月聞言大喜,但見石平面色陰郁,疑惑道︰」還有什麼事?」」瑤涓公主是帶著嫁妝一個人回京的。」
通常女子帶著嫁妝回娘家只代表一件事。
休離!
紫月震怒,」準備迎接公主鸞駕!」
說是帶著嫁妝回來,其實也就是御賜的稀罕寶貝。那些金金銀銀、絲絲帛帛的,依舊留在頻州。
瑤涓坐在鸞輿上,嘴角噙笑,臉色如常。但紫月一眼看出,與一個多月前相比,她明顯消瘦。」我恐怕要在宮里住上一段日子了。」瑤涓從見面便握著紫月的手,一直不曾松開。
紫月與她同乘輿馬,笑道︰」真是請也請不來,只怕愛妻如命的羅郡王會殺到京城來向朕要人。」說完,她有意留心瑤涓的表情,卻發現除了漠然,還是漠然。」瑤涓宮雖然空著,不過有些偏僻,不如住紫月宮吧,與朕也近些。」
瑤涓淡笑搖頭,」住了十幾年,到哪里都惦著。換了地方,怕不習慣。」
紫月知她性子,最是說一不二,只好由著她。
瑤涓宮里的宮人早听說大公主要回來,早就刷洗打掃清理忙個人仰馬翻。等紫月到時,已是煥然一新。」我記得這簾子以前是海天青的顏色。」瑤涓坐在輪椅上,目光一一掃過房內的每個角落。
紫月立時向旁邊一瞪。
一個三四十歲的太監縮著腦袋上來,」奴才看原先那簾子有些風化了,便換了。」」朕屋里頭的簾子與皇姐用的是同一種,怎麼不見風化,要不要你也去換了?」自懷敏和劉成事件之後,宮里雖是安分許多,但多年的垢弊豈是朝夕可除。瑤涓遠嫁,這宮里沒了主子,幾個奴才便無法無天貪宮里的東西。
紫月想了想,冷笑,」難得皇姐回來,你若伺候得好了,以前的事朕便不再追究。」
那太監早嚇出了一身冷汗,聞言立刻忙不迭地磕頭。」下去吧。」眾人如蒙大赦,一下走得一干二淨。連石平都識相地關上門,在外面等著。
瑤涓怔怔地看這她許久,才笑道︰」大了,越來越有父皇的架勢了。」」只怕還遠著呢。父皇在世時,後宮不曾這般亂過。」
瑤涓搖搖頭,」那是你不知道。冷宮那些地方,也差不多。」
紫月皺眉,」好好的,比冷宮做什麼?」」我也就這麼一提。」她自己劃著輪椅進去了。
紫月望著她落寞的背影,心中隱隱難受。想起即將遠嫁的玉流,不禁有些猶疑。」你在想什麼?」瑤涓扭頭看她。」想玉流,想朕做的,是對是錯。」
瑤涓看著銅鏡里自己模糊的面容,幽幽道︰」人生哪里有對錯,只有不幸與尚幸罷了。」」倘若玉流一生不幸……」」那也是命中注定。」瑤涓接口道,」誰能預知將來呢?也許今日的良人,明日就會納房納妾,尋花問柳……」
紫月突地怒道︰」尚融安他敢?!」
瑤涓一愣,才發覺自己講了什麼,立刻臉色蒼白道︰」莫怪他,是我……」」皇姐還想袒護他到什麼時候?身為駙馬,終日流連煙花之地,礙于羅老郡王和皇姐,朕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百般容忍。沒想到他還不思悔改!如今定是又做了什麼**之事惹皇姐你生氣了!」
瑤涓垂下頭,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盡力了。」
輪到紫月發愣了。
這句話放在這里是什麼意思?
是指他盡力去尋花問柳,還是盡力不去尋花問柳?」我與他,已多年未同房了。」她抬起頭,滿目的悲愴與淒涼,」羅郡王乃世襲爵位,總要有一脈延續……」」皇姐你又何必……」紫月見她吃力地彎下腰,掀起裙擺,剛要上前,卻被露出的小腿驚住!
那兩條小腿絕不會比她的胳膊粗!」與其有一日在彼此厭惡中度過,倒不如留下彼此最美的記憶。」她放下裙子,默默地把車轉了過去。
紫月站在她身後,怔怔說不出話來。
若今日坐在這里的是自己,她是否願意讓宋原晉看到這樣的腿?
斐銘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紫月垂發坐在鏡台前,拿著梳子默默不語。」對鏡貼花黃?皇上好興致。」
紫月被這幾天耳熟能詳的」好興致」驚了過來,」帝師?」
他大咧咧地挑了把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甕,隨口敷衍道︰」是啊是啊,皇上沒認錯。」」帝師非得每次挑晚上過來麼?」」我現在是皇上的暗探,身份神秘,自然要避諱些。」」帝師的銀發最神秘了。」
斐銘捧著甕的手微僵,」皇上真是越來越風趣了。」」好說好說,」她放下梳子,側過身,」朕正有事想請帝師大人出馬。」
他打開甕,用鼻子嗅了嗅,又合上道,」願聞其詳。」」朕想知道羅郡王為何突然納妾?納的又是誰?皇姐……可是受了什麼委屈?」」可有賞金?」
紫月若有所思道︰」朕記得曾賜你妙筆一支,算算日子,也快開花了吧?不知帝師大人何時有空,請朕去府上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