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女帝的三宮六院 第70章

作者 ︰ 駱千尋

「你回來,紀佔可有為難你?」

這話的意思是說她願意做自己的靠山嗎?

陌流星的腰桿立刻挺得筆直,「哼,我不找他麻煩就不錯了。」

雖然他是安娜的父親,但這筆帳還是要算的。

雙方沉默半晌--

紫月手指敲了敲碗口,「那個……藥快涼了吧?」

「……嘿嘿。」

好不容易伺候紫月用完藥躺下,陌流星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

轉頭,卻見斐銘晃著腿兒懶懶地坐在護欄上。

「哥?」陌流星疑惑地看著他。

「幫我查兩個人。」斐銘跳下護欄,遞給他一張紙,然後頭也不回地進房,落栓。

陌流星看了眼紙,喃喃道︰「高文敬,楚方?」

斐銘這一睡,便是雷打不動的兩天兩夜。

期間,紫月已好了七八成,常自個兒下床到客棧大堂坐上一小會兒,陌流星初時還緊張兮兮地隨侍在側,偏偏身邊一大堆火燒眉毛的事,每每還沒做熱,就要心急火燎地跑進跑出一趟,久了,不用紫月給眼色,自己也知道哪邊涼快哪邊涼快去。

客棧坐落在鬧市,對街是一排商鋪,胭脂、陶器、古玩……應有盡有。街上自巳時起便漸漸熱鬧起來,往往賣包子或賣花的一吆喝,整條街就像點燃的爆竹,開始 里啪啦活躍起來。等落日時分小販們陸陸續續收拾東西披著晚霞回家,街道又漸漸沉澱下來,惟獨那復雜的香氣盤桓不去,久久不散。

紫月坐了兩天,便喜歡上這樣的感覺,好似自己也是他們的一份子。有時起的早了,就會盯著來路,猜測那賣包子的小販路過賣花攤的時候會不會忍不住向那賣花的小姑娘瞧上一眼,那賣花的小姑娘又會不會故意裝作沒看到,卻偷偷地拿出鏡子照。這樣隔著紙的曖昧,疏離而甜蜜,常常看的紫月不自主地彎了嘴角。

「您的茶!」客棧掌櫃也是個妙人,三十來歲的年紀,長得很是容易忘。一頂算盤大小的氈帽歪斜在一邊,兩撇山羊胡子微微上翹,眼角一顆豆大的黑痣一天挪幾寸地兒。

紫月斜瞟他一眼,啜了口茶,淡悠悠道︰「掌櫃今天又把痣貼歪了。」

掌櫃面色僵了下,「唔,最近天熱,一個地方捂熱了得換個地方涼快。」

杯子里的茶飛濺出兩滴在桌上,紫月輕咳一聲,「流星呢?」

雖然是高陽王的地盤,但斐銘既然能帶她來,就不怕被他師父發現,因此紫月也沒有刻意隱瞞身份。

「在天上飛呢。」

紫月剛端起茶杯的手又定住了,「那麼……」這個詞頓了很久,「請用箭射下來,告訴他,我找他。」

掌櫃一雙眼楮眯成一條縫,「嘿嘿,丫頭,我突然發現你很對我胃口哦?」

紫月皺著眉頭,「哪里?」

「比如你喝茶時的動作。」

茶潑在地上,杯子滾到角落去了。

「比如你皺眉的表情。」

眉峰無蹤。

「比如……」掌櫃還待說,卻發現听眾正冷凝著臉,看著街上。

一頂華轎穩穩穿過鬧市,人群分流退至兩側,從喧嘩到沉寂不過剎那。

紫月盯著走在轎旁、不時貼耳與轎中人交談的年輕男子,面沉如水。

楚方一邊附耳聆听轎中人細細柔柔的囑咐,一邊打量周圍。

奉陽勢力割據分明,高陽王妃與高陽王最寵愛的任側妃各掌半邊天,高陽王妃有其父兄撐腰,在軍中很有威望,掌握高陽王手下半數兵權。而任側妃,即轎中人,則與文官交好,高陽王府里的客卿幾乎有四分之三拜于她的旗下。

楚方便是這四分之三中的一人。

這兩天因為接應災民之事,兩位王妃之間更是明目張膽地劍拔弩張。

兩日前任側妃采納他的建議,開放王府私庫接濟災民。不到半日,高陽王妃便硬以逾制為由,強行將私庫收回,再以己之名開設粥鋪,聚攏民心。

王府私庫于災民到底杯水車薪,吃的穿的用的醫的,僅僅兩日,掌王府帳目的管家便跳出來與王妃哭訴難以維系,恐怕再兩天,王妃這個菩薩形象就維持不下去了。

其實,早在奉堤決堤消息傳來時,他便八百里快急送于京城,算算時日,高陽王下令開庫賑災的手書也該這兩天到了。

于是今日他特地與任側妃一道見了布政使,商量具體賑災措施,順便讓他將賑災的時日延遲兩天。

想到這里,楚方不禁露出一絲冷酷的笑。

按原計劃,私庫是在命令沒下達之前做個緩沖,也好樹立起任側妃愛民如子的形象,然後庫房一開,自然皆大歡喜。如今這活既然被高陽王妃攬了去,他也只好先將災民餓上一餓,來冷卻冷卻高陽王妃的菩薩相了。

他心中正暗自得意,卻覺一道目光如影隨形,好似刺探般。他驀然抬頭,一間陳舊的客棧二樓,一個三十來歲的氈帽男子正模著胡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嘿嘿笑。

原本的好心情立刻被破了去,他想了想,轉頭向任側妃交代了下,掉轉頭,朝客棧走了進去。

楚方步子邁得雖慢,腦中卻在一瞬想到許多。

他到奉陽的時間不長,雖先有高陽王另眼相看,後有任側妃青睞有嘉,但他知道這不過是因為自己還算好用的腦袋和身後背負著的那些看不見的人脈和財富的關系。

江山代有人才出,歷史上一戰成名榮耀加身的不少,可更多的出師未捷埋身青山無人知,可能就在當下便有個人在某個看不見的角落帶著滿月復橫溢才華含恨九泉。

而他,比那個人多的就是……家世。

他自嘲地冷笑一聲。

初到高陽王府的那幾日他算知道何謂口蜜月復劍、小人難防。若非斐銘送他至奉陽時曾告戒他,高家各地人脈資產一個月之內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他恐怕早已埋在哪個亂葬崗里成為野狗的饑下食了。

總算在一個月後,他慢慢取得了任側妃的寵信,雖然目前還沒實權,但只要高陽王心里還惦記著高家的錢,他就一定會有出頭的日子。

不過在這之前,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自他與任側妃走近後,高陽王妃動作頻頻,已將他當作一個不大不小的眼中釘了。

「客倌要點什麼?」一聲慵懶的招呼將他思緒拉回。

那個站在二樓居高臨下望他的掌櫃如今正懶洋洋地一手搭著算盤,一手托著腦袋,斜著眼看他。

「一杯茶,幾樣干果。」他走到剛才掌櫃站的地方,桌上還有淡淡的茶漬。手指在桌面輕輕摩挲了下,剛要坐下,眼角瞟到滾到角落的茶杯,俯身撿起,湊到鼻下聞了聞,「客棧有女客?」

掌櫃捧著碟干果放到他面前,不陰不陽道︰「托福、托福,我開的是客棧,不是和尚廟。」

楚方不以為意,將微熱的杯子靜靜放回桌上,「還沒走?」

「客倌長著眼的吧?不會自己看嘛。」他哼了聲,扭頭就走。

好大脾氣的掌櫃。

楚方暗自苦笑了聲,其實他在決定走上來的那刻就有種奇怪的感覺,對方不是高陽王妃的人,見了掌櫃後,他又有種感覺,那人不是剛才盯著他看的人。

掌櫃太犀利,像把出鞘隨時準備沾血的匕首,而那目光,他恍惚了下,非探究非窺視,好象……只似乎單純的注目,冷靜而沉默。

猶如……陌生的故人。

他被自己奇怪的形容詞怔了下,隨即搖頭。

高陽王帳下的楚方又怎會有故人。

茶被隨意地扔到桌上。

雖然用扔這個詞有點怪,但茶壺和茶杯上桌時的確跳了一下。

「掌櫃去哪里?」他看著那人下樓的背影淡淡問。

「解手,」掌櫃氣呼呼地轉過頭,「難道還要邀請官倌送行麼?」

「這倒不必,」楚方慢條斯理地站起來,「反正同路。」說完,平靜地走向他,似乎完全沒看到掌櫃好象剛被左勾拳的表情。

客棧的茅房建在院子里,矮矮小小的並列兩間。

掌櫃推開門,邁了一只腳進去,又回頭看著仍呆在原地的楚方,「客倌難道要享用我用過的?」

楚方眼角輕抖了下,微笑道︰「我只是說與掌櫃同路,並未說與掌櫃做同樣的事。」

掌櫃左臉頰的痣嚴重地顫抖了兩下,然後整個人消失在門後。

大約半柱香後,茅房的門緩緩打開,掌櫃捂著鼻子恨恨地走出來,用腳踢了踢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青年文士,驕傲道︰「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誰,琴棋書畫詩,吃喝嫖賭毒,哼,除了生小孩我什麼輸過人!」

陌流星從三樓伸下腦袋,「前輩。」

「恩?」掌櫃瞟高一眼。

陌流星的表情有些遲疑,「那個……雖然前輩身份……尊貴……」尊貴這兩個字說得極為含糊,掌櫃也是听了好半天才覺得應該是,「不過這種事情還是兩情相悅的好。」

掌櫃皺著眉頭,「要是兩情相悅我還用得著迷藥嗎?」

陌流星張了張嘴,于心不忍地看著被迷得人事不知的楚方。

「妖精,」斐銘房間的窗戶突然打開,銀色長發垂下一柳,「他還有用,所以……請溫柔一點。」

掌櫃嘴角抽搐了下,一只手拎起他的後領,像麻袋一樣甩在身上,扛著往樓上走。

「咦?」陌流星指著他後知後覺地叫道︰「這不是你讓我打听的楚方麼?」

斐銘嘆了口氣,「若非看過你領兵打仗還有點樣子,我真的以為自己認錯了弟弟。」

陌流星可愛的包子臉立馬黑下來,「哥……」長長的尾音帶有明顯的威脅。

「兩位若不介意,請過來上個晚朝!」紫月窗戶開了半扇,沒有伸出頭,但那重重的晚朝兩個字明顯顯示出其主人強烈的不悅。

陌流星苦著臉進來。

當初是他自己拍**叫沒問題,可這幾天下面給的消息卻沒一條能讓他展個眉,每次見紫月那一臉不動聲色的嚴肅,心都跟打秋風似的顫。

還好斐銘終于睡醒了,果然是打虎不離親兄弟。

傍晚的光只照了些許進來,落到地上,白滾滾的灰塵在光線里糾纏不休。

「沒什麼說的?」紫月只是撐著手肘坐在窗邊,他已覺得無形壓力自頭頂壓了下來。

「這……奉堤、泊夏一帶臣都派人反復查了,至盡還未有消息。」陌流星垂頭看木板地拼合間的紋路。

紫月目光稍斂幾分,低喃道︰「是麼?」

其實以陌流星的個性若有消息,怕早藏不住來報了。

她不過是每日忍不住要問上一問,就算明知渺茫。

轉頭看自進來便不發一言之人,「帝師這兩日睡得可好?」紫月本沒有任何職指責的意思,只是單純起個話頭,可出了嘴巴那聲調卻有那麼點不是滋味。

「不好。」

「哦?」

斐銘食指輕叩桌面,「有件事擱在心里,睡不久,至多兩日便得醒。」

紫月心念一動,「什麼事?」

「趕在祭祖之前到達勝州之事。」

斐銘所謂的事與她想得顯然是兩路,紫月是頓了頓才回過味來。

這兩日滿腦子奉堤和孫化吉等人的安危,險險忘記此事,「還剩幾日?」

「十二日,」他抬頭看看了天色,「又七個時辰。」

「來得及嗎?」紫月問完,又有些懊惱,斐銘既然還能鎮定地坐在這里,應該已有了月復案。

「有兩條路可走!」斐銘這次倒沒賣關子,很快往下說道,「按原路返回,穿帝州。」

「從帝州來尚費了不少時日,何況至勝州?」

「趕路與逛街是不同的。」斐銘說這句話的時候口氣自然,可紫月就是品出了揶揄的味道,表情略不自然,「那另一條路呢?」

「水路,過青州。」

安平王被剝奪世襲王稱號,改郡王,換封地奐州七城為青州三城……

青州三城……

夜色肅冷,霜寒凜人。

紫月裹衣站在院落中。

月光熹微,清彌眼前茅房的輪廓,兩棵老槐各自伸展枝頭將它護在臂下,黑忽忽的屋子似沾仙氣,若不是清楚知道這里面的臭味,倒有幾分像仙人幽閉之處。

驀然想起斐銘奉旨洗茅廁之事,僵硬的嘴角微彎了個弧度。

信手從地山揀了根稻草,枯黃的樣子,比不得記憶中鮮女敕的柳枝。

那時大皇兄身邊有個玲瓏人兒,出身農家,很能編織東西,大皇兄便常使喚他變各種花樣來討自己的歡心。

日子一久,花樣變老,那人兒只好編了條鞭子模樣的給她,說是讓她每日打著出氣,償些皮肉債來抵。做鞭子的挑的是最鮮最女敕的柳條枝葉,抽在身上至多癢癢難受,大皇兄便笑著要把他送給她處治,她終究沒要過來。宮里已有了個見風駛舵善于拍馬的劉成,再多個他,還不知道要掀多少事兒。

想到劉成,她又是幽幽一嘆。

記憶的封條揭了去,很久前的事像書頁般張張翻過。

一直以為淡了,原來只是藏在深處,平日不能觸及,一旦踫了,如洪水泛濫宣泄……

青州、青州……提議將他改封青州的是連非語,照他的話說,那里生活苦寒,與北夷相臨,就算有個萬一,也好向天下交代。

當親人變敵人,他的生死顧慮就只有天下悠悠眾口。

肩膀一重,她側首,一件半新不舊的短襖,帶著未散的體溫。

「皇上當為國珍重。」斐銘說得語重心長。

紫月化錯愕為輕笑,「真不像帝師會說的話。」

「我是替孫大人說的。」

她臉色微黯,轉過頭去,看著明月不語。

一時無聲,她卻知道斐銘依然站在背後。

如銀河般絢爛的發絲,如晨星般耀眼的明眸,即使不回頭,也在腦海中描繪得一清二楚。

清緩的呼吸,若有似無得拂在頸後,似真還幻……

月移中天,二樓的窗戶突得被推開,陌流星露出圓鼓鼓的腦袋,看到他們先是一楞,「你們在干嘛?」說完,又覺得不妥,趕緊補充道,「有孫大人的消息了!」

有孫化吉的消息?

紫月腦子還沒回過神,腳卻已虎虎生風地沖到客棧二樓的大堂里。

掌櫃正翹著兩條腿在桌上閉目養神,嘴巴里還哼著不陰不陽的調子。

陌流星拿著茶盞正仰著脖子往口里灌。

「孫化吉怎麼樣?」她吸了口氣問。

陌流星放下茶壺,剛想賣關子,轉念想起眼前這個人的身份,立刻恭恭敬敬道︰「孫大人沒事,黃大人受了點傷,此刻正在藍郡王的畫舫上養傷。」

藍郡王?

紫月先是松出口氣,隨即疑竇叢生。

人在藍曉雅處是巧合還是預謀?

莫怪她多疑,手握重兵的藍郡王在這多事之秋橫上一杠,無論怎麼看,都不會是為了普渡眾生。

「沈郎伴呢?」紫月听到斐銘如此問。

陌流星呆了下,似乎是在回憶他是誰,半晌才道︰「還無消息。」

紫月不經意地蹙眉。

當初封賞沈雁鳴,又帶他上路,的確是有拉攏沈家,為宋原晉添加幫手的意思,如今沈雁鳴下落不明,恐怕要為與沈家的關系平添變數。

「藍郡王還捎了口信,」陌流星偷瞄了眼斐銘的臉色,「邀請皇上移駕畫舫。」

「人是你查到的?」

陌流星臉**地紅,「是藍郡王托信過來的。」

果然。

「替朕回了吧。」

「等下!」斐銘道,「皇上可想好選哪條路走?」

帝州?青州?

紫月正欲開口,便听那陰陽怪氣的曲調一停,掌櫃事不關己地朝眾人心頭拋了塊重石,「听說高陽王在京城活動頻頻。」

高陽王在京城?

紫月瞳孔猛縮。

「此去京城,好象路上關隘重重。」掌櫃從懷里模出一包花生米,一拋一拋地接著吃。

斐銘半路截了兩顆放進嘴巴,「又是沒有選擇的選擇麼?」

紫月臉色更沉。

刺客偷襲,從西突圍開始,自己一直就被牽著鼻子走,跋羽煌、藍曉雅、高陽王……好象聯手築了道道圍牆,將她包裹在中心動彈不得。

「若是從青州借道……」斐銘一邊偷襲花生米,一邊氣定神閑道,「倒可乘藍郡王的畫舫走水路。」

這是暗示她取道青州為上策了。

紫月看著與掌櫃一來一往斗個不亦樂乎的銀發男子,他似乎總能在層層迷障中為她引出條路,卻不知是明是暗。

心頭這般嘆息,卻終究采納他的建議,一如往常,「你回于藍郡王,說朕……榮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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