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冷笑不語。
「皇上要草民做什麼,只管開口,草民斷不會拒絕,無須大費周章。」
「朕要你協助歐陽雙將樊州貪污案查得一清二楚。」
夏淳听女帝問童堤案時便有所料,毫不驚訝道︰「草民遵旨。」
「事不遲疑,明日便上路吧。以免夜長夢多。」
夏淳朝著地面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壞笑,「皇上,草民得到一個消息,不知當說不當說。」
紫月瞟了他一眼,「你不就想說給朕听麼?說吧,想告誰的狀?」
夏淳似被她的洞悉力嚇了一跳,舌忝了舌忝干涸的下唇道︰「草民听說歐陽大人進京的時候還帶了一個人。」
「哦?」紫月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
「一個叫範佳若的姑娘。」
「範佳若。」她將這三個字輕輕念了遍。
夏淳別有深意地笑道︰「居然與前吏部尚書範拙大人的千金同名,真是巧呢。」
紫月頷首道︰「以歐陽雙的年紀,的確該成家立室了。」
夏淳見女帝毫不在意,心頓時有種被憋住的感覺,「皇上若無吩咐,草民告辭了。」
「遇到孟子檀,的確令朕措手不及。不過,朕已盡力做到最好。」紫月淡淡說完,不等夏淳有所反應,便揮手道,「去吧。」
夏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慢慢轉身。
紫月等他走遠,才招來石平道︰「見到歐陽的話,讓他不必進宮了。朕、明天親自送他!」沒有曝露在夏淳面前的惱怒頓時一余。
兩輛馬車停在城門轉角的陰涼處,雖然偏僻,仍是惹得來往行人頻頻矚目。
歐陽雙枕手望天,眼神渙散,似睡非睡。
一個青衣小童從城門匆匆出來,見到馬車眼楮一亮,邁著小腿拼命跑過來,「少爺,少爺!」
歐陽雙下意識地坐直身體,見小童一人奔來,眼楮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失望,「小短腿,跑那麼快干什麼!」
「老爺讓小的給少爺帶信。」
他面色緩了緩,「信呢?」
「是口信。」
歐陽雙屈起指關節敲著小童的腦袋,「講話要講清楚,說了多少遍,還是學不會!」
小童嘿嘿笑著模模被敲的地方。
「爹他說了什麼?」歐陽雙狀若不經心地問道,耳朵卻悄悄豎起。
「老爺是這樣說的,咳咳,」他挺起胸,走了兩個方步,把聲音變粗道,「不肖子,皇上讓你辦差,那是皇上宅心仁厚,皇恩浩蕩,你若不知好歹,在外面惹事生非,丟了我歐陽家的臉面,就不用回來了!」小童年紀雖小,但是出了名的過目不忘,此刻說起來竟也有條有理,連歐陽雙都听得一怔。
啪啪!「說得好!」紫月一身灰衣,笑眯眯地負手走來,「歐陽大人書禮持身,家教森嚴,佩服佩服。」
小童听來人稱贊自家老爺,忙不迭地點頭。
歐陽雙則滿月復郁悶,又不敢朝女帝發作,只好恨恨地敲著小童腦袋,「不肖子是你叫的麼?」
小童吃痛地唉唉叫了幾聲,一溜煙跑到紫月身後,還露出半個腦袋向他皺了皺鼻子。
紫月見他形容可愛,不禁模了模被敲的地方,嗔怪地瞪了歐陽雙一眼,「要撒氣沖朕來,你與小孩計較什麼。」
他頓時啞然。
「姐姐身上好香,」小童突然湊近紫月頸項拼命嗅了嗅,「好好聞。」
歐陽雙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正在調戲當今皇上的登徒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紫月被癢得退後半步,呵呵笑道︰「你若喜歡,等朕回去送你一個香囊。」
小童歪頭想了想,「朕是什麼?」
歐陽雙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冷喝道︰「小短腿,閉嘴!」
小童看看他,又看看含笑不語的紫月,怏怏地閉上嘴巴。
「歐陽,這次南下,除了揪出那群害群之馬之外,朕還想委你一件事。」
歐陽雙轉了轉眼珠,「皇上是指……紅杏樓?」
「不錯!」紫月冷厲道,「朕要你捉活的,送上京來!一個不許放過,寧妄勿縱!」
他見過沈雁鳴身上的傷口,知道女帝是動了真怒,因此連忙道︰「遵旨。」
「你在樊州遇到任何困難,只管對朕提。」紫月頓了頓道,「此事牽扯重大,一失足,恐怕自身難保,你萬事定要謹慎小心。」
歐陽雙自然知道其中困難,不然自己也不會想置身事外。
「不過你要記住一點。」紫月突然正色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一定要留得命回京城來。其他的,朕都可以想辦法。」歐陽雙揉了揉眼楮,他剛才居然看到紫月眼底一抹深痛?
「臣遵旨。」
紫月低下頭,沉默了會道︰「朕听說,你上京時,還帶了位姑娘?」
歐陽雙一怔,心中天人交戰,「臣……的確帶了位姑娘。」
「範佳若?」
他苦笑道︰「皇上料事如神。」
「樊州凶險難測,你怎麼能讓一個姑娘隨你涉險?」紫月語帶責怪,「不若留在京城,朕身邊正缺一名起居女官。」
他臉上頓露為難之色。
範拙與紫月這段恩怨他不是不曉,若幾個月前,他還能拍**保證紫月肯定不會拿範佳若來威脅範拙做什麼,但如今,他發現這種信任竟然動搖。
「歐陽?」紫月的聲音不重,卻含著說不出的強硬。
「能得皇上垂青,乃是佳若的福分。」最後一輛馬車的車簾掀起,跳下一個十五六歲的明媚少女,水漾雙眸,氣質清雅,嘴角微微上揚時,露出兩個可愛的小梨窩。
「民女範佳若參見皇上。」
「出門在外,無須多禮。」紫月見她談吐得體,落落大方,生出幾分好感。
歐陽雙見大勢已去,只得道︰「還請皇上代為照顧。」
「朕的女官難道還勞歐陽御史操心不成?」紫月笑著反詰。
歐陽雙模了模鼻子。
紫月又看了看日頭,「你該走了!」
歐陽雙抱拳,返身回馬車,拍醒三個車夫的睡穴。
車夫稀松著眼楮駕著馬車上路。
紫月目送著馬車漸行漸遠,心里又空蕩了一回。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身為皇帝,更無法任性而為。
「你,你真的是皇上嗎?」身邊響起小童怯生生卻好奇的問語。
紫月忍不住模模他的頭,「是啊。」
小童臉上頓時綻放出無數光彩,「我回去一定要告訴他們,我見到皇上了!皇上還模過我的頭!」
「你還可以告訴他們,皇上很喜歡你。」
「皇上很喜歡我?」小童興奮的臉都紅了。
紫月牽著他往回走,「你一個人來的麼?朕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是和大虎一起來的。他去集市了,一會兒會來這里接我。」
「你一個人在這里不怕麼?」
「不怕!大虎說這里有官爺,會保護我的。」
紫月看了眼站在城牆下威風凜凜的城門官,把他拉到附近,「那你乖乖呆在這里等,若有奇怪的人靠近你,就跑到官爺那里去。」
小童乖巧地點點頭。
石平見紫月過來,急忙離開馬車迎上來,「小姐?」
「走吧!」她不舍地收回手朝馬車走去,範佳若默默地跟在其身後。
阮漢宸跪坐在馬車上,臉色仍不大好看。
紫月心中一嘆,上了馬車。
對于阮漢宸莫名的堅持,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她微服南下以後,他們便分開很久,彼此倒是生疏了。莫非他是擔心自己的官位?隨即否認,阮漢宸寧可擔心侍衛的刀不夠快,也不會去擔心所謂的官位。
回到乾坤殿,桌案上多了好幾本奏折,都是早朝被批駁的一無是處的大臣。
紫月隨手看了看,除了欽天府尹是真真切切把選好的日子呈上來外,其他大臣的奏折與上本相比,不過是言辭修飾一番,並無差異。可見他們全都明白,皇上今天只是心情欠佳。
她支額苦笑,將欽天府尹的奏折遞給石平,「送到長慶宮去。」
石平接過後不像往常那般立刻退下,而是反復躊躇半晌道︰「皇上,如意總管在承德宮門外徘徊了一早晨。」
紫月心中一動,「如意可曾說什麼?」
「不曾,只是問皇上何時歸來。」
她點了點頭,突然想起還在門外候著的範佳若,「朕封範佳若為起居女官,你先領她去各地熟悉一下。」
石平低頭應諾告退。?
紫月拿起折子,但覺得一個個字都好象活了似的在眼前扭來跳去,偏半點扭不進腦子里去。又坐了會,她確定自己不過在浪費時間,才將折子啪得合上,負手朝門口走去。
小太監見女帝出來,忙不迭地打著千兒迎了上去,「皇上吉祥。」
「給朕準備輦車,朕要去……」她話說了一半,便見一個小太監低頭跑了過來,捧在手里的分明是本覲見折子。
「皇上?」先前小太監疑惑地抬起頭。
紫月揮揮手,「朕哪里都去不了。」
話正說著,那個小太監已至跟前,「叩見皇上,戶部尚書孫化吉大人求見。」
「宣!」听到是孫化吉,紫月臉色還是緩了緩。這只老狐狸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必有什麼要緊事情。
孫化吉是一邊跑一邊喘進來的,走近看他,氣色倒比上次好了不少,面色紅潤得可以滴出油來,想必孫夫人功不可沒。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紫月看他滿頭大汗,打趣道,「孫大人家的轎夫也被孫大人節儉了?」
「皇上,臣……臣氣喘,讓臣歇一口。」
紫月給了個眼色,一旁的小太監立即扶他到椅子上,斟了杯茶水。
孫化吉抹抹汗,緩了口氣道︰「與北夷議和之事,已經談妥。」
紫月先是一喜,隨即愕道︰「此事不已然交于秦卿了麼?」
「秦大人下朝後,突然昏倒,臣已經將他送回府去了。」
「怎麼會昏倒?」紫月神色一緊,朝小太監喊道,「去,去御醫署宣所有御醫到秦府為秦大人診治!」
小太監領命慌張而去。
孫化吉想起秦煥之昏倒時的情形,臉色蒼白,呼氣竟比入氣多,心中隱有不好預感。只是他向來是有二說一,從不虛妄揣測,因此也只是放在心里不提。
紫月雖然心中憂慮,但念及御醫署名醫如雲,稍稍定了定神道,「你說說議和之事吧!」
孫化吉立刻從袖中拿出一本奏折,奏折上的字並不工整,顯是倉促而就,卻圓潤依舊。
「秦大人本與北夷使者約定今日作最後答復!臣不才,代為前往。使者已然應諾。」他不知的是,那北夷使者出身草原,雖居文職,卻也不是喜歡咬文嚼字之輩。如今被他和秦煥之一柔一剛,一軟一硬,一前一後弄得頭昏腦漲,實是想早早月兌身。因此昨夜思量再三,見有些條款雖無利益,倒不過分,才爽快同意。
條款談妥,議和已是成功一半。紫月心情略為好轉,「這便好。」
「只是使者提出,議和事關兩國邦交和誠意,希望皇上能移駕兩國交界的安家鎮,與北夷攝政王在神靈見證下簽此和議。」
北夷攝政王?
紫月沉默了下,「是跋羽煌麼?」
「听使者口氣,他似是準備議和之後便登寶稱王。」
紫月笑笑,倒看不出厭惡,「那朕倒要備份厚禮了。」
「皇上?」孫化吉擔憂地喚了一聲。
「朕沒事,其實朕倒十分佩服他。心思縝密,能屈能伸,果斷決絕,雷厲風行……朕會時刻記得有一個這樣的對手臥在我大秦之側!」
孫化吉不禁心頭一震。
自南下以後,一眾大臣里,他與女帝接觸最多,但每接觸一次,又會將上一次的印象悄悄推翻。她似乎在不停的成長,以一種罕見的速度,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她身後不斷鞭策,讓她不停前進。
英明如先皇,怕是早已預料到這般結果,所以即使引滿朝錯愕不滿,也要將她推上帝座!
「各地稅賦上繳如何?」
「除熒、樊、雍三州外,其他州俱已繳納。」孫化吉想了想,又補充道,「其中屬鄄、緬兩州最先。」
藍曉雅?靜安王?
她點了點頭,看來藍曉雅暫時還不準備與她為敵。
「哦,緬州官員讓臣代靜安王向皇上請安,並言靜安王想遞折子回京看看。」
幾個兄弟姐妹中,靜安王年紀最小,等他們活蹦亂跳時,他還嗷嗷待哺。雖說不親,但她心里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女乃女圭女圭還是十分歡喜的,因此道︰「讓他遞來,朕準了。」
孫化吉道了聲是。
春稅既收得七成,國庫就還算充盈,「各地的賑災銀也要惦記著。」
「臣遵旨。」
紫月見諸事已定,心里著實松了口氣,「讓北夷使者定個日子,朕一定前往。」
「皇上!」孫化吉想了想,還是道,「安家鎮地處兩國交界,雖在議和條約上歸屬我國,但北夷歷年在此部署大量兵力。臣以為,此行……安危難測。」
「再難測可有在雍州所遇的難測?」紫月淡然道,「何況北夷內亂剛平,跋羽煌還未坐上王位,在這個時候與大秦翻臉屬最最不智。」
「臣正是擔心如此,被有心之人所趁!」
「天下有心之人猶如過江之鯽,朕豈能一一懼之?況且若他們真有此本事……朕倒履相迎!」
孫化吉見紫月說的在理,也沒在繼續這個話題,起身告退了。
紫月想了想該去看看秦煥之,他們都是老臣子,先皇給自己留下來的一筆財富,大秦的江山沒有了他們是不行的。
紫月掀簾看兩旁景色急速倒退,第一次感到官道如此之長,恨不得插翅而飛。
隨著一聲馬嘶,漫長的滾輪聲驟止。阮漢宸下車剛伸出手來,她已自行跳下車來。站在秦府門口的正是當日家丁,見到正要惶恐下拜,那香裙紗擺已然擦門檻而過了。
紫月熟門熟路地在秦府穿梭,石平幾乎小跑才能跟上。憑著記憶穿過正廳,秦大嫂正倚門探望,見到女帝急忙下拜道︰「民婦……」
「秦大人呢?」
「皇上請隨民婦來。」秦大嫂利落回身進了門里。
門里是個小院落,縱橫不過五六步。一群男女老幼擠在院子里向里探頭探腦,見到秦大嫂又擁了過來,「嫂子啊,秦大人到底要不要緊啊?」
「好歹給個信啊,我爹還在家里等消息呢?」
「秦大人有什麼打算啊?」
七嘴八舌的熱鬧非凡。
紫月這才知道秦煥之家人丁旺盛,竟不是先前以為的一門幾口即是全族。
「閉嘴!」秦大嫂實在煩得受不住了,眼珠一瞪道︰「你們都給我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