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女帝的三宮六院 第86章 紫月的痛

作者 ︰ 駱千尋

一個中年文士越眾而出,身子不偏不移地礙在她面前,「不如讓我替大家進去探望探望表舅。」

秦大嫂是听秦煥之說皇上有可能會來,才眼巴巴地跑出來迎駕,哪知道出來容易回去難。

秦煥之健朗時,對這些好吃懶作的親戚向來不加辭色,他們倒也不敢如何。如今他一病,他們就急吼吼地上來看能不能渾水模魚沾點好處。秦大嫂知道這群人都不易打發,但是一來吃不準紫月願不願意曝露身份,二來也不願家丑外揚,讓皇上看了笑話,因此一時進退兩難。

紫月原本已是不耐,見他們不但堵在門口,臉上還頗為幸災樂禍,不覺怒從心起,「漢宸,開路。」

中年文士只覺胳膊一疼,整個人已經騰空摔了出去。

紫月趁其他人還沒回神,一個跨步,越過眾人,徑自推門而入。

其他人反應過來,見狀正要叫嚷,便見秦大嫂一個側身擋在門口,呵斥道︰「爹平素來往的,哪個你們惹得起?!」

眾人私下一琢磨,也覺有理,倒不敢在嚷嚷,不過守在門前的腳步半分沒有移動。

紫月推開門,藥味泉涌,關門後更濃,她抬眼便看到幾個御醫正坐在一邊竊竊私語。見到女帝到來也不意外,畢竟消息是他們遞進宮的,因此只轉過身道︰「參見皇上。」

「免禮,秦卿病得如何?」

那個曾為沈雁鳴治過傷的御醫率先道︰「秦大人乃是操勞過度,殫精竭慮,又沒有得到及時調理休養之故。」

「那要如何調理休養?」

御醫為難地看了看內室,小聲道︰「秦大人的病狀恐非一月兩月,而是常年累積所致,實是……請皇上恕罪。」

紫月听得心頭一陣冰涼,「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再貴重的藥朕都可以想辦法取來。」

「皇上,人之體魄猶如四季,有春有冬,不能強求。臣與幾位大人商議過,只能開些方子,以盡人事。」

「可是冬過春來,四季總能交替不歇。」

御醫沉默了下,才嘆氣道︰「因此四季能與天地同壽,凡人只得短短數十載。」

紫月朝他們一一看去,卻找不出半點生機。

「是……皇上來了麼?」伴隨著起身時衣服的稀瑣聲,秦煥之沙啞的嗓音響起。

深吸了口氣,她轉身撥開簾子,只見秦煥之顫著手欲翻被下床。

「秦卿!」紫月一手按住被子,一手幫他將枕頭扶正,「朕命令你躺回去。」

雖說站在眼前的是當今天子,但也是個雙十不到的少女,如今竟老氣橫秋地照顧自己,秦煥之不禁老臉一紅,「臣,臣躺回去。」

「北夷使者已經同意議和條約,秦卿居功至偉啊。」

「臣不敢居功……孫大人能言善辯,勝臣……良多。」他說話十分辛苦,往往說一句,要歇息一會。

紫月不忍他辛苦,笑著拍拍他的手道︰「秦卿好好休息,等你好一些了,朕再來看你。禮部的事情不用操心,朕讓連相先幫襯著。」

「皇上,」秦煥之眼中光芒突然一盛,「臣,願保舉沈林為禮部尚書!」他這句話說得又急又快又無半分預警,不由讓紫月為之一楞,隨即道︰「秦卿不要多想,禮部尚書之位朕只有交予你才放心。」

「皇上,臣已是……知天命之齡,倒沒什麼放不下的。唯一遺憾,不能看到我朝……重創北夷,揚四海威名……」原來北夷連吞大秦五城,如入無人之境,不僅是她肉中之刺,也是大秦每個愛國之士的心上之傷。紫月眼眶微濕,跋羽煌……朕能理解處于你境地的所作所為,可朕不能原諒!終至一天,朕會將大秦高高托起,不再任人宰割!

秦煥之頓了一會,猛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急了,竟似要把肺咳出來。

紫月大叫道︰「御醫!」

御醫們急忙進來,卻被秦煥之單手猛揮,不能接近。

紫月怕他激動,連忙道︰「你們先出去。」

秦煥之這才放下手,等咳嗽稍停,才虛懸一口氣道︰「臣無礙……臣還未把話交代完。」

看他死命要開口的樣子,紫月實在不忍打斷,輕握住他的手道︰「朕在听,秦卿慢慢說。」

他又喘了兩口氣,才漸漸緩下來,「我朝不乏有才,咳,有識的文士大儒,卻欠缺獨當一面的……大將。鎮北國公在我朝武將、之中……原、排名第三,沒想到竟……竟……咳咳咳……」

紫月認真地听著。

「羅、睿兩位郡王,俱是年事已高……且與鎮北國公相差……無幾。」紫月明白他指的是領軍作戰能力。

「而高陽王……」他嘴巴動了兩下,「不過人雲,亦雲……紙上談兵,並未上過戰場。」

這倒是她第一次听到對高陽王的負面評價,以前耳聞的他總是無所不能,面面俱到,無怪太子墨在他長大後漸漸視為眼中釘。

「皇上……」秦煥之手中一緊,「臣入朝以來……共侍兩朝,先皇待我,恩重,如山……臣無以為報,無以為報啊……臣有負先皇,有負先皇……」說到動情處,竟淚濕前襟,不能自抑。

「秦大人。」紫月反握住他的手,想起父皇生前音容,也是泣不成聲。

過了半晌,她只覺得抓住手的勁道慢慢變小,抬頭看秦煥之淚猶在面,卻歪頭閉目,人事不知的模樣,急忙喚道︰「御醫!」

御醫們再度沖進來,把脈觀面後,松了口氣道︰「秦大人只是睡著了。」

紫月略略放下心來,「你們輪流看守……」原本想說萬勿差池,但想到御醫先前的結論,卻也強人所難,因此改口道,「務必周到。」

御醫們連忙稱是。

慢慢站起身,她從袖中掏出巾帕擦拭了下淚水,才開門而出。

秦大嫂見女帝眼下紅腫,緊張地問道︰「爹他?」

「由御醫看著,已經睡下了。」

秦家大嫂舒出口氣,其他人卻狐疑地想從她臉上再看出點消息。

「秦小姐呢?」

「她哭暈了三回,相公正在勸他。」秦大嫂道。

紫月點點頭,嘆息一聲,也不再說。

眾人見她要走,自發地圍了上來,卻被阮漢宸等人擠在外面。

「這位小姐,我們擔憂秦大人病情,可否透露一二。」一個秀才打扮的青年在一旁作揖道,他面容俊秀,不可多得,只是胭脂味甚濃,想來平素甚得女子青睞,說話間還不輕不重地拋了個媚眼。

紫月煩躁皺眉,「將所有閑雜人等統統扔出去!」話音甫落,正有人想反駁,便听她又補充了一句,「若有抗旨,斬立決!」

這些人平日雖然沒有接觸過什麼大人物,但戲文也沒少看,知道能說出抗旨和斬立決當今天下只這麼一個人,而這個人的一切特征剛好與眼前少女吻合。因此再無人敢異議,適才還死賴不走,現在卻恨不得多生兩條腿好爬快點。

同一條路來回,卻是兩般心情。來時心急火燎,心中還帶著一絲僥幸。回時輕裘緩進,那絲僥幸卻碎落在御醫的口中,紫月想了想,自己坐上了九五之尊的寶座,但得到了什麼?

父皇、高君卓、斐銘、陌流星、秦煥之……或生而遠走,或死而相隔,她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在女子中,她的手並不算小,但也只能握住幾本書籍,幾支狼毫而已。

她究竟還能握住什麼?

馬車緩緩停下,阮漢宸掀起車簾,見到她雙目微紅,瞬間眸中牽動千般情緒,原先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輕聲道︰「皇上!你若是想哭……臣可以守在這里。」

紫月詫異地抬起頭。

阮漢辰目光堅定而溫和。

紫月嘴角微彎,敷衍似的稍縱即逝,探出一手扶住車廂,一手搭住他肩,一躍而下。

石平就站在紫月旁邊,眼楮卻看著前面。

兩旁高牆斜瓦,白道直延不絕。在這牆下道上,卻有一名青年綽然而立,素衣青絲,質樸無飾,卻掩不住天然而成的絕代風華。

紫月听到自己的心陡然一跳,暖流如出閘洪流,在胸腔里洶涌翻騰。隨著步伐慢慢靠近,那暖流竟溢到眼眶,呼之欲出。

「今天又來賞月?」紫月微微仰起頭,「有點早。」

他的眼楮很漂亮,似棉絮白雲中兩點黑玉精魄,烏黑柔和,若瞧得久了,還有點點燦星在眸中閃爍。

「那是你的淚光。」他的聲音在遙遠的九天外響起,慢慢傳入耳中,紫月才知道原來自己竟將剛才心中所想道出口外。

「每個人疲憊的時候都會哭。」宋原晉環住她的肩,「皇上是天子,所以可以比他們哭得久一點。」

兩滴淚珠滑下,她笑罵道︰「胡說,皇上也是人,為什麼要哭久一點。」

宋原晉將她輕輕按入懷中,「那就想哭多久就哭多久。」

紫月握住他的衣服,淚水無聲地落了下來。眼淚一旦決堤,就再也找不到堤壩來阻擋。她似乎要將短短半年多時間內所經歷的巨變都一股腦兒的發泄出來。哭到後來,她竟漸漸忘記為何而哭,只是淚水不停地流,流得頭暈腦漲,呼吸漸難,直到腫得再也翻不起眼皮。

宋原晉心疼地看著懷中明明才雙十不到的少女,即使他的衣襟濕了大片,他卻始終沒有听到少女哭出來的聲音。這種壓抑的痛,讓他撫慰的手變得沉重如鐵。

淚水停歇後,紫月伏在他胸前許久,久到宋原晉以為她已經睡了過去了,紫月才慢慢抬起頭,抿著唇問︰「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宋原晉慢慢彎下腰。

紫月楞了下,「是不是腳麻……啊!」雙腳騰空,她看看微暗的天色,又轉頭看看近在咫尺的俊容,「我……可以自己走。」

宋原晉抱住她,與突然靠近數尺的阮漢宸目光微微一觸,又淡淡移了開去,抬腳朝承德宮門走去,「我的衣服濕了,正好遮一下。」

風吹到眼皮上,微微刺痛,紫月下意識得將頭埋到白衣內。

……他身上的香味很淡,是梅凜然的傲香,和斐銘的不同。

……他的體溫並不高,和斐銘不同。

……他的發絲烏黑如夜,斐銘的發絲清亮如晝,不同。

……

想著想著,久哭後的疲憊不期然襲至,身體漸漸放松,緩緩睡了過去。

夜半,一聲悶雷劃過天空!

石平在門外急報,「皇上!御醫署傳來消息,說秦煥之大人……在子時三刻……病故了。」

門內半晌沒有動靜,石平還待再說,卻听到紫月幽幽道︰「朕知道了。」

石平想起紫月落在承德宮外的眼淚,心中黯然,朝等在階下前來傳訊的小太監揮了揮手。

新晉五月二十三日。

禮部尚書秦煥之卒。

秦舜帝追封為一等忠勤伯,賜良田十頃,擢沈南林為禮部尚書。

宋原晉終于在欽天府的精密演算下浩浩蕩蕩搬遷至鳳章宮,與承德宮一道相臨,成為名副其實的後宮之主。

近幾天,整個後宮朝堂都看出皇上心情上佳,連劉玨上朝打了個噴嚏都被關切了半天,最後還大筆一揮,免他三天早朝,令半朝文武心思蠢動。奈何翌日早朝,紫月宣了御醫在一旁候命。

「莫急,朕還怕你忙不過來呢。」輕飄飄一句笑語,下面原本站姿歪斜的大臣立刻挺胸收腰,精神百倍。

連非語遞上準備許久的折子,提出設立武舉,以求天下將才。

此議一出,滿朝武將嘩然。

盡管連、宋兩門桃李天下,但武將另有派系,連非語與宋老相爺都難以介入。這也是當初宋老相爺千方百計想收服彭徐兩個將軍的原因。

自秦朝開國以來,武將升遷惟以軍功,因此世家子弟有家族庇護,往往能承父業。如今橫加武舉,無疑將威脅到許多家族的利益傳承。

「臣以為武舉勢在必行!」

眾臣回頭,出列的竟是虎賁將軍孟猛。

紫月見半數武將都垂下頭去,暗自佩服。原來連非語請得他助拳,怪不得老神在在。

「五城之辱猶在近前!李老國公尸骨未寒!吾等若再不思進取,只安于一片青瓦遮頂,又怎對得起大秦歷代灑血灑汗的先烈英魂!臣已年老昏庸,不復當年。冀皇上能求得武功人品才思出眾的武狀元揚我大秦國威!臣願掛印相讓,乞皇上成全!」

聲音剛落,便見兩名白發蒼蒼的副將躍眾而出,「臣願掛印相讓于榜眼探花!」

紫月向連非語使了個眼色。只見他不緊不慢道︰「武舉在我朝尚屬首次,臣以為不宜輕授官位。諸般恩典應以選舉之後再作定論。」

獨孤涼難得開口道︰「連相大人所言甚是,三位將軍私許官位之舉未免莽撞。」

「獨孤卿家此言差矣!我大秦朝正需要三位將軍如此愛國情切的莽撞。」紫月幽幽一嘆,「秦卿故去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五城之失。」

獨孤涼臉色鐵青地回列。

「如今我朝與北夷將結兄弟之邦……」她突然面色一整,「但是!朕要你們一個個都記住議和上的條約!要永遠記住,在這些條約中,大秦拱手相送了多少百姓的汗水!」

連非語率先跪下道︰「臣等矢志不忘!」

眾臣立刻反應過來,轟然跪諾︰「臣等矢志不忘!」

下朝後,沈林被單獨宣至乾坤殿。

從翰林學士到刑部侍郎,從刑部侍郎到禮部尚書。沈林繼連非語及宋原晉之後,成為第三個平步青雲的朝堂奇跡。但在他俊朗的臉上,卻看不到半點驕傲的痕跡。

「初掌禮部,一切可還習慣?」紫月隨口問道。

沈林恭敬回道︰「臣必定殫精竭慮,不負聖恩。」他在翰林院時遍讀各部典籍,便是等待有朝一日可以學以致用。在刑部,他雖通讀刑律法典,但到底不如禮部適合他的性子。

紫月苦笑揮手,「千萬莫提殫精竭慮,朕現在最怕听這個。」

沈林想起秦煥之病故之由,不免暗悔。

「沈卿已至弱冠之年,家中可有婚配?」

他抬頭看了眼坐在一旁悠閑品茶的宋原晉,「臣初掌禮部,正是模石過河,不敢稍有分心。」

「哎,妻子主持家務,正可令你無後顧之憂。」

沈林總算明白皇上是準備給他賜婚,「請皇上明示。」

「朕看秦大人之女賢淑大方,進退有據,堪成佳偶。」

「秦小姐正值父喪,恐怕……」

「先定下名分,至于婚事可三年後再辦。」

沈林略顯遲疑。

宋原晉輕輕放下茶杯道︰「秦小姐的婚事乃是秦大人臨終遺願,何必拘泥俗禮,皇上下旨賜婚也算告慰秦大人在天之靈。」

「皇夫所言甚是!」紫月頻頻點頭,「翁婿先後執掌禮部也可成全一段佳話。」

「臣謝主隆恩。」

紫月愉悅地下了帝輦,轉身看宋原晉的車輦遠去。

這幾日兩人同進同歸,雖然只字不提當日之事,但是有什麼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改變。換作以往,她難免對這種改變驚疑不定,但如今,她只想隨心而為。

「皇上。」

似熟悉而陌生的呼喚自身後響起。

紫月應聲轉頭,卻見一個消瘦少年在風中葸葸顫抖。記憶中圓潤的雙頰露出刀削般的線條,下巴尖得猶如錐刀。

「臣李穎,參見皇上。」自進宮以來,他見紫月不過幾次,每次都是匆匆一面,竟因此對她留下敬畏的印象。想起要提之事,雙拳不自主地握緊。

「隨朕進來吧。」紫月溫和一笑,倒略略撫平他的不安。

「住在熹微宮慣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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