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間,一間小屋里亮起了燭火,幽幽的閃爍著。
屋外,兩個年輕人默默的注視著彼此。
他,沒有表情,卻壓抑不住心中的掙扎。
她,眼中的意,少了幾分恨,卻又增添了幾分不忍和疑問。
他終于還是低下了頭,是要逃避麼?是逃避那目光,還是在逃避自己?
短暫的時間,仿佛凝固。一秒,一千年!
她,掙扎著向前!
而他,努力支撐著自己,卻也只是勉強站在原地。
「讓我來吧……」雲雲一聲平淡而輕柔的話語,卻使江山如聞驚雷,心神皆散!
江山吞吐著,聲音響亮卻也顫抖︰「不!雲雲姑娘,還是我來……」
「還是我來吧……」依舊是那平淡言語的同時,雲雲把手伸向屜盒。
江山猛然抽手,屜盒「嘩啦」一聲響,尷尬的舉動讓江山自己也有些羞卻,腮上泛紅,忙道︰「不,不敢煩勞姑娘,我來便是……」
屋內的幾人把這一切看在眼中,除了瀟雨和月兒一臉的不解外,其他人皆是會心的笑容。
酒神樂道︰「喂!兄弟,你這一下讓不讓我們吃了啊?」
晴兒跑了出去,接過江山手中的屜盒,笑著對二人道︰「還是我來吧。好了,好了,走啦,進去吧。」屋內,油燈座在桌上,屋不大,也亮堂。眾人幫著晴兒擺好碗筷之後,圍著不大的桌子團坐下來。
瀟雨首先說了話︰「我給大家介紹下,這丫頭是前城天城門門主的千金,叫月兒。沒事愛跑到在下這里來玩,生性確實頑皮。但確是個好姑娘。剛才給幾位添麻煩了,還請各位多多包涵。」
月兒听了這話卻老大不樂意,嗔道︰「我哪有?我不過無意听了他們幾句談話,他們就……」說著瞥了酒神一眼,「捏的人家疼死了……」
酒神起身陪笑,拱手道︰「剛才酒某確實鹵莽,無禮之處還請姑娘原諒。」
瀟雨起身急道︰「酒兄不需自責,快快請坐,快快請坐。」
月兒則一副不屑的樣子,一擺手,道︰「算啦,我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你這次啦。」
此話倒是讓酒神有些尷尬,逍遙瞄了酒神一眼,暗自偷笑。酒神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瀟雨听了這話則是急了,怒斥月兒︰「不得無理!這是當今酒神,給你賠不是怕你受不起呢!還這麼沒大沒小的!你這性子不改以後要吃虧的!」
月兒小嘴一撅,嚷道︰「酒神怎麼了?酒神犯錯不是錯啊?酒神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家姑娘家家啊?」
瀟雨了解月兒的脾氣,平時也是讓著她,奈何今日貴賓在場,如此不好收拾了,此時一向平和的他也動了氣。瀟雨瞪了月兒一眼︰「你!……」話未出卻又讓月兒給噎了回去。月兒嬌容有怒,站起身來雙手卡腰,對著瀟雨氣呼呼的嚷道︰「我怎麼啦?我哪說錯啦?!」
見事態發展有些過火,江山拉了下瀟雨,玩笑般勸道︰「林兄你清修多年,如今怎麼也上起火來了?你這金屋什麼時候藏的嬌?兄弟我都不知道。」
瀟雨坐了下來,沒好氣的道︰「什麼嬌啊?我不過救過她一次,沒事就來纏我。」
月兒听了此話,沒再吵嚷,卻是一臉驚訝,櫻口微張,眼淚生生落了下來。她嗚咽著,狠狠的說道︰「好!林瀟雨!我現在就走!以後也不會再來煩你了!」說罷轉身就欲奪門而出。
晴兒懂女兒家的心思,看出些許端倪。急忙攔住月兒,好聲勸道︰「月兒妹妹不生氣啊,林兄不是這個意思的。來,來,回來吃飯,不生氣。來坐姐姐這。」月兒卻不願回去,越哭越傷心,泣道︰「怎麼……不是這個意思,他剛才自己都說了……我纏他……」晴兒拉著月兒,皺眉看向瀟雨,瀟雨卻沒動靜。
江山踫了踫瀟雨,瀟雨這才起身,有些不耐煩的道︰「好!好!我的小姑女乃女乃!都是我的錯,我亂說!您大人不計我小人過,乖乖回來吃飯,行了吧?」
月兒沒說話,只是漸漸止住了哭泣。晴兒一邊給她擦淚,一邊把她拉回座位,自己就坐在自己旁邊。
晴兒嘆道︰「哎……你們這些男人啊,就是不懂女兒家的心……」。
瀟雨漠然。江山下意識的看了雲雲一眼,卻沒想到與雲雲的目光相撞,立刻又轉過頭去。
逍遙歪過身子湊到酒神耳邊,小聲道︰「哥,她說你呢吧?」
酒神煩道︰「去!去!一邊去!」
逍遙回過身來,道︰「林兄弟,我們此行給你添麻煩了。」
瀟雨忙道︰「哪里,哪里,剛才瀟雨失禮了,讓各位見笑了。來,來,大家還是先吃飯吧。」
暫時的風波平靜了,眾人靜靜的吃著飯。月兒開始並不肯吃,晴兒不停給她夾菜,她終有些不好意思,也端起碗開始慢慢吃了些。
酒神吃了幾口,放下筷子。從腰間模出酒壺,拿了上來。瀟雨見了,忙道︰「酒兄莫動,有酒,有酒。你看我這一時還給忘了,酒兄莫怪啊。」說著從旁邊拎過一壇酒來。
酒神喜道︰「呵呵,我這壞毛病,沒酒不吃飯。」
江山接過酒壇,瀟雨又添了幾個碗過來。幾人滿上酒,瀟雨端起酒碗,道︰「來,瀟雨敬各位一杯。」
逍遙忙道︰「敬可不敢,同飲了就是了。」說著也端起了碗。
再看酒神,早已等不及,自己先喝了起來。幾人笑笑,也是一飲而盡。氣氛也由此恢復了回來。
晴兒和雲雲早早的吃好了,過去床邊給沁茹浸巾擦面。月兒無心吃飯,心里還耿耿于懷瀟雨剛才的話,此時正怔怔的看著瀟雨出神。江山注意到此,踫了踫瀟雨。瀟雨這才發現,便向月兒問道︰「怎麼了?丫頭,吃飽了嗎?」。
月兒回過神來,道︰「哦,吃飽了。」
瀟雨又問道︰「今天怎麼這麼晚了又跑來了?又和你爹嘔氣了?」
月兒點頭,嘆道︰「哎,別提了。我不願意理他,就跑出來了。來這你又不在,听他們說什麼妖類誤會的。」說到這,月兒潭波轉動,好奇心起,笑呵呵的問逍遙︰「你們當時說什麼妖類誤會的啊?」
瀟雨臉一板,道︰「又來了!莫要多事!」月兒當真孩童性子,小嘴一撅,嗔道︰「問問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逍遙沖月兒笑了下,看向酒神。酒神面色嚴肅,又喝了口酒,這才道︰「雲雲姑娘,來坐。」
雲雲忽听酒神喚自己,一時驚訝。晴兒沖她點點頭,這才離開沁茹,坐到桌邊。
酒神看向江山,江山卻有意回避他的目光。酒神不理會,依然道︰「江山,你在百合谷里到底遇到何事,這里都沒外人,你原原本本就都說給雲雲听吧。」
江山先是沉默了下,含糊不清的道︰「我……我……」
酒神道︰「別你啊我啊的,該扛的大家一起扛,別都往自己身上攬!說!」
江山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雲雲並沒追問,只是默默的望著江山,靜靜的等他述說。
月兒對此似乎饒有興趣,不再說話。睜著一雙大眼,翹著嘴角,也等著江山開口。
江山放下酒碗,嘆息一聲,便開始述說他在百合谷遇到的慘劇。
言盡,瀟雨和月兒面帶驚色,而雲雲已是淚流滿面。
江山又道︰「雲雲若去找魔族尋仇,必是一條不歸路。而我也已經答應過婆婆,保雲雲周全,所以……」
「為了一句承諾,所以你就欺瞞于我!妄想自己抗下這血海深仇!是麼?」雲雲婆娑的雙眸,再一次爍出怒火!
逍遙心中暗叫不好,酒神無奈這直性子的兄弟平時言語不多,如此時候為何又要多出一句。
怎料江山此時卻也已經不再回避,站起身來。正視雲雲目光,斬釘截鐵的道︰「是!」。他的目光猶如壓抑已久的烈火,此時正在熊熊燃燒,焰芒澎湃著涌出,灼著每個人,也燃燒著自己!
「嘁——」雲雲丟下不屑的一聲,抹著眼淚奔了出去。
逍遙,酒神見狀同時看向晴兒,晴兒立刻會意,放下手中的毛巾,起身追去。一路狂奔,漆黑的樹林吞沒了她蕭瑟的身影。
是誰,打破了這夜的寂靜?
又是誰?在心底蕩開了漣漪,化作波濤,撞擊這心壁。
晴兒起初尋雲雲不著,聞得西面傳來響動,急切追了過去。
※※※
屋內。
逍遙輕嘆一聲,起身模起酒壇,「嘩嘩」的給幾人添酒。瀟雨拉了拉江山,將他從那夢中拉醒。江山緩緩的坐下,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片刻,似從沉默中爆發,卻又瞬間跌落深淵般的沉重,江山長嘆一聲︰「哎——,說了,又如何?信了!又如何?!」
他在問酒神?還是在問自己?
酒神面無表情,只是擎起手中酒碗,對著江山,只道了一個字︰「干!」
江山搖頭,端起酒碗,猛然昂首!烈酒燒心!
酒神看著江山一飲而盡,這才徐徐的把酒飲了。放下碗,站起身來,對眾人道︰「我出去一會,沁茹麻煩各位照看了。」說罷拍了拍逍遙的肩膀,便快步出了屋。
江山一言不發,獨自在那喝酒。瀟雨勸之未果,便沒收拾桌子,任由他去。
逍遙倒也並未阻攔,起身去看沁茹情況。月兒也湊了上來,好奇的望著沁茹,喃道︰「這位姑娘好漂亮哦……」,旁邊的瀟雨「嗯」了一聲。此聲一出,自己便先後了悔。月兒一臉笑模樣看向瀟雨,道︰「是她漂亮還是我漂亮啊?」可這笑容瀟雨卻看的心里發毛。听此問忙道︰「你漂亮!你漂亮……」「哼!」月兒小嘴一撅,轉回身去,不再理他。逍遙看看瀟雨,笑了笑。
※※※
月光下,雲雲獨自佇立在山頭。夜風冷冷吹來,將她一身如雪白衣,輕輕吹動。
鬢邊,有幾絲秀發,被風兒吹的亂了,拂過她白皙的臉龐。
她面上悄然滑落的,是露珠?還是淚水?
山風,漸漸大了,她的衣裳開始在風里飄舞。
往前再進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懸崖邊,微光下,那個白衣女子孤單佇立。
皎潔的月光撒在她身上,仿佛月兌塵的仙子一般。只是這仙子的身影,卻如此的傷心。
一點一點的,是什麼在深心浮現,原本是不共戴天的仇啊,怎麼慢慢的,卻又掠過一絲溫存。
她模出那封血書,縴縴的玉手微微顫抖著,目光在字間游走。
她,想看到什麼?
忽而間,她雙手緊握。閉目,昂首,深深呼吸。
夜,依然是這般的靜。風,帶著一絲冷,仿佛可以從她單薄的身體穿透一般!
雲雲的身體輕輕的抖了一下。就像是,黑暗中依然搖曳的百合。
此時,一只溫柔的手輕輕的搭在了她的肩上。陣陣的溫暖將她從那冰冷的回憶中拉了回來。
雲雲猛然回首,身邊人,正是如大姐般一直呵護著所有人的晴兒。
晴兒一如既往的微笑映在雲雲眼中,雲雲心頭一暖,鼻子發酸,撲在晴兒懷中哭出聲來。
她本是不愛哭的人啊,為何如今卻一再落淚?
是喜?是悲?
參半吧……
晴兒溫柔的撫摩著雲雲的秀發,並沒作聲,任她在自己懷里嗚咽。自己抬頭看向那不滿的月,一絲感慨,幾分憂傷。
少時過後,雲雲漸漸止住了哭泣。俯起身來,輕輕的叫了聲︰「晴姐姐……」
晴兒恢復了溫柔的微笑,應了聲,道︰「噯,沒事了,跟姐姐回去吧。」
雲雲拭了下未干的淚,搖了搖頭,輕聲嘆息。晴兒不好強求,勸道︰「江山兄弟本是一番好意,妹妹還是別計較于他了吧。」
雲雲道︰「我何嘗不知他是一番好意,只是,他真的隱瞞下去,我大仇如何得報?要是他真的有天枉死我手,我豈不是錯殺了好人?如今我也並非計較于他,只是無法容忍一個男人如此優柔寡斷。」
晴兒听了此話,有些感慨,道︰「他們,也有他們的苦衷吧。」
「苦衷?他的苦衷,不過是只為了一句答應過婆婆保護我的承諾吧?他可有想過我的感受麼?」雲雲的反問回蕩在晴兒的心里。晴兒心中也默念此句︰「是啊,他可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雲雲又道︰「大丈夫,敢做敢為,敢愛敢恨!若如此郁卒,斷是我接受不了的。」
晴兒沉默了,再次抬起頭看向那未滿的月,深深呼吸。
黑暗中,酒神蒼健的背影,微微抖了一下。
片刻的寂靜之後,晴兒輕聲嘆息,緩聲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有很多事,並不是他想怎麼樣就可以怎樣的。只要他真心對你就好。」晴兒說完轉身面向身後樹林的黑暗中,微笑著道︰「是吧,酒哥。」
雲雲愣了一下,喃道︰「莫非……」
酒神忽聞晴兒喚自己,一時怔在原地。整理了下心神,這才緩步走出來。
酒神面對晴兒,似有千言,但是如今,怎麼卻也開不了口。
雲雲心性直爽,此時有些不以為然的道︰「酒神大哥既然來了,出來便是,為何還躲在暗中啊?」
酒神強笑一下,道︰「剛剛才到,我若出來,你可還會對晴兒說這些麼?」
雲雲不語。酒神嘆道︰「雲雲姑娘,有些事,也只有對你真心的人才會有所隱晦,他沒說的,不代表他不想說,因為他要顧及你的感受和大局。你沒做的,他會替你去做。他沒做的,不代表他將來不做。只要真心,必定盡力,也就無承諾可言。若無心,承諾當真還有用麼?」
雲雲嗔道︰「如此說來,他都對了,錯的都是我?!」
酒神搖頭,道︰「姑娘誤會了,他錯了,所以我們不能看他錯下去。今天,這不是都說清楚了麼。而你,沒有錯,只是請你理解一下他。他胸月復的三處傷,險些致命,他連命都不要了,對你隱瞞的這一切,真的只是為了一句諾言嗎?請你想一想,別太屈了他的心。」
雲雲疑惑,問道︰「傷?什麼致命傷?這與我有何干系?」
酒神思索片刻,道︰「听我那兄弟說,你有一招叫‘花斷雨’是麼?」
雲雲恍然大悟,這才想起當時江山用劍訣迷住自己雙眼的時候,自己使‘花斷雨’攻之。又想起了當時紅芒大作之時,手背上的鮮血……
雲雲當下咬著嘴唇,手中暗暗握緊了那封血書。
晴兒見狀,忙道︰「好啦,好啦,誤會都過去了。以後大家都是自己人了。都是為了對方好,哪有什麼屈不屈的。」說著剜了酒神一眼,又拉了拉雲雲,道︰「妹妹不多想了,沒事了。我們回去……」話未完,卻听雲雲淡淡的道了一句︰「如果他那時真的死了,你們還會把我當自己人嗎?」
月光下,在這個淒清的夜里,淚竹沙沙作響。
而那皎月,靜靜望著這個塵世人間。
月光撒下的地方,有人思,有人悲,有人笑,有人淚。
晴兒此時已說不出什麼了,雲雲問了一個怎麼回答都是錯的問題。
這兩面刀的語刃真的需要出鞘嗎?
又或許,現實本如此殘酷!
沉默的三人。
雲雲轉回身去,她不想知道答案了嗎?也許真的沒有答案最好……
片刻之後,酒神深深呼吸,沉聲道︰「他若那時真的死了,你也不會是敵人。」
雲雲緩緩轉回身來,對酒神笑了笑,輕聲道︰「我們回去吧,我沒事了……」說罷,獨自先向回走去。
晴兒想跟上去,卻被酒神伸手阻攔。酒神搖搖頭,輕聲道︰「沒事了,讓她自己走走吧。」
晴兒對酒神點點頭,看向那身影漸漸在黑暗中模糊的方向,心中暗暗道︰真的沒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