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望著西天。
那是他離去的方向。夜思仿佛突然明白了，揚起的嘴角卻出現在滿是委屈的臉上。
她御上高空，逐他而去。
※※※
蜀山南，化王不解的問︰「魔蠻，那李逍遙死到臨頭，你卻為何不殺他呢？你說童大人會明白的是什麼意思？莫非童大人有意讓你放他一馬？」
魔蠻有笑，卻搖頭道︰「我是否是他對手，連自己都不知道，童大人又怎會讓我放他一馬？只不過，我最後確實起了殺心，但是卻依然沒有動手就是了。」
「為什麼啊？」
「呵呵。」魔蠻笑而不答，只是道，「不然我們回頭先听听童大人怎麼說？」
「你……」化王甚是不解，「魔蠻！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疑？你看前面那是誰？」
※※※
仙霞，霧中。
炎戮和魔儡帶著魔兵敗走，雨霧之中，只剩下酒神和晴兒兩人。
已隔半年之久，這是否才是他們第一次彼此深情的凝望？
朝朝暮暮，多少塵封舊事，苦辣酸甜一起提上了心頭。
但，他們都笑了。也都醉在了那淺淺的微笑中。
那長長的睫毛還潤著細小的水珠，那溫柔的眉眼也終于掛上了淺淺的幸福。
時間，仿佛就凝在了此刻。
這無聲的畫卷，又織繪出多少傾訴？
平靜之下，是怎樣的感情開始潮涌？她上揚的嘴角動了一下，她是想要說些什麼。可當感情再也無法平靜，話也到了嘴邊，她卻被翻騰的感情沖撞在了心頭，腦中一白，再也無力維持自己的意識。
幸福依然留在了眼角，她卻終于因為虛耗過度，休克了過去。晴兒，身子翻仰，飄落高空！
「咯 ！」酒神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瞬深深驚住！他能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心沒有經受的住因為害怕失去而帶來的恐懼，再次裂開了口子，汩汩往外流著血……
因為痛，所以會掙扎！
絲絲的黑氣開始輕輕縈繞，似乎心魔就要再次掙月兌！
「啊……」酒神痛苦申吟！他捂著左臉，咬牙維持住清醒，向她沖了過去。
晴兒感覺身下一涼，蘇醒過來。手下的感覺，讓她知道自己已經躺在了地上。可她睜開眼後看到的卻是在粉色的迷霧中，他用左手痛苦的捂住了左臉！而那裊裊迂回的黑氣也將這迷霧染深了顏色。
「你怎麼樣？」酒神強行維持住自己的意識，吃力而痛苦的問。
晴兒此時才驚醒過來，急忙道︰「我沒事，我只是耗盡了內力，休息下就好了。酒哥，你……」
酒神的手在顫抖，晴兒這才發現，原來酒神的右手還扶著自己的左肩。酒神用盡最後的力氣，輕輕的放下她的肩頭，讓她的肩頸微微靠在樹上，然後轉身就走！
肩頭突然失去了溫度，她立刻又感覺到了那自己不願再去面對的恐懼。「啪！」晴兒用盡全身力氣，一把拉住了酒神的右手腕！她似乎又要哭出來，竭力喊道︰「不許逃！我不許你逃！如果你這次還是要像以前那樣逃走，那你就會永遠的逃下去——」
「啊——」酒神痛苦大叫，一下跪在地上，「咚！」的一聲，把頭撞向了地面！
「酒哥……」晴兒抽泣一聲，但她知道自己絕不能軟弱。
上善，若水。
堅毅，如雨！
雖然她已沒有了力氣，但她依然還有希望和勇氣。晴兒死死扣住了酒神的右腕，大聲喊︰「抓緊我！抓緊我！不要再放開我——」
「啊，啊啊……」酒神痛苦的掙扎著，但他卻真的忍住沒有選擇逃離！他劇烈顫抖著張開了五指，在短暫的猶豫之後，終于也握緊了她的手腕！
兩只手，狠狠的，彼此的握著！
疼痛，穿過晴兒的肌膚，直透進手腕的骨頭里。
她只能咬著唇，直到把唇也咬破，流下血來，也不肯出聲……
而酒神此時只感覺自己仿佛已經掙扎和抗拒了一萬年。若不能逃，他便只能強忍！他不肯撒手，他在心底彌留的最後一絲清醒里，告訴自己︰她在等我，她一直都在等我。前方，是她在等著我！
酒神的另一只手，已經深深**了土里，甚至捏碎了石塊，又將它搓成了粉末……
我的清醒，還能再堅持一萬年麼？
當他在心里問出這句話，是不是他就要面臨崩潰？
鮮血已經把晴兒的唇染的愈發紅艷，可她依然堅韌的道︰「酒哥，你不能放棄！我更不要你放棄！可就算你真的變成了惡魔，我也不會離開你！不管你會怎樣，我都願意接受你！既然我什麼都能接受，你又何必還要逃？不要再逃開我了——」
「接受……」在那最後的一隙清醒里，他讀到了這兩個字。
「 ——」仿佛插在心中的鋼刺，勒綁在心中的鐵鏈，在這一瞬，全都崩碎飛散了。
「噗通！」酒神全身虛月兌的撲倒在地，周身的黑氣也開始裊裊散去了。緊緊握住的手，松開了。
「嗚……」晴兒抿著唇，忍不住的嗚咽，卻忍不住落淚。她拖著同樣疲憊的身體，朝他爬了過去。
精疲力竭的酒神趴在地上粗重的喘著氣，但他的眉頭已經舒展開來，眼楮也一直睜著。「呼——」終于他長舒一口氣，支撐著自己，坐起身來。
晴兒抬起頭看著他，希望從他的眼中尋找並確認著什麼。
嘴角揚起，酒神將身前的晴兒抱起，擁在了懷中，他把臉貼在她濕漉的頭發上，疼惜而感激的道︰「晴兒，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永遠也沒法明白這個道理。普宏大師說，誰也無法忘記，但他卻達到了‘空’的境界。以前我總是無法參透，我總是將善與惡對立，將福與禍對立，將得到與失去對立。現在我終于懂了，原來那就是接受。晴兒，對不起。以前我總是覺得等我能給你一個穩定的未來，再和你在一起，可是我錯了。感情是相互的，付出更要在我們相守的整個過程中。原來我從一開始就逃了，所以我什麼都沒能給你。對不起……」
「哇——」晴兒趴在他肩頭大哭出來，這次一，她哭的如此暢快！
酒神擁著她，撫著她的秀發，任由她哭泣。他知道，她很需要釋放她長久以來的委屈。待晴兒稍稍平穩下來，也漸漸止了哭泣，酒神才道︰「我帶你回山吧，你好好休養一下。」
「不。」晴兒抹了把淚，離開了他的懷抱，對坐在他面前，「你之前答應過要告訴我的，都還沒說呢。」
「那……從哪說起呢？」酒神昂首思量，又不禁嘲笑了下自己。
「從雨。」晴兒溫柔的道。
酒神感覺自己的心被晴兒模到了，他慶幸晴兒沒有狠狠的擰上自己一把。他感慨道︰「冥冥之中，我好想一直在尋找著什麼。我總是會在下雨的時候陷入沉寂。雖然小時候師兄總是因為我在雨天發呆而嘲笑我，而我自己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可後來我才漸漸明白，好像雨可以把我和整個世界隔絕，讓我活在自己心中那片小小的，卻安全舒心的世界里。」
朱綾鳳劍憶中看，心思，人難見，方寸離亂。
廊閣水榭碧晴天，無雨，不成眠，貪戀凡間。
世間情羈人難辨，討由，雨來絆，莫問因緣。
晴兒輕輕的默念起這首詞，她早已銘記于心。
「呵呵，原來你真的看到了……」酒神感慨著，「其實我寫這個，就是覺得你一定能看到。那時，我還不知道到底要怎樣說出口，但我又想……」
「酒哥，我是你的雨麼？」晴兒打斷笨嘴拙舌的他，問出這個早已準備好的問題。
「嗯！你就是我的雨。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才對……」
兩只手，再次緊緊牽在了一起。
兩顆心，終于緊緊連在了一起。
只是，迷霧依然沒有散去。
酒神又道︰「晴兒，雨能給我安全和歸屬的感覺，你也能，所以你是我的雨。可是我之前總單純的認為，危險的事都要自己承擔，不讓你踫，就是為你好。我現在才明白四弟為什麼說自己太自私。其實原來我也一樣，之前我太不顧及你的感受了。」
她的委屈已然悄聲遠去，幸福的淚再次溢出眼角。
「你要還想哭，那就哭吧。這次，我會一直陪著你，以後也都陪著你。因為我也是你的雨，所以，以後我都會像雨一樣把你護在懷中，再也不會拒你于千里之外了。」
「你終于……終于明白……」晴兒眼角的淚滑落下來，聲音哽咽，「對我來說，哪怕驕陽再盛，可那里卻沒有你。我只想做你的雨，和你一起淋著雨……」
「嗯，我現在終于明白了。就是因為你能給我雨一般的感覺，所以你就是我的歸處。我終于找到了。這便是我要給你答案，這就是我愛上你理由。」
人，是不是都在追尋著一個歸屬？
心，是不是都在迷戀著那樣一份感覺？
那個讓自己感到無比安全和舒心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當這些來臨的時候，誰又能抗拒？
緣，莫過于此吧。
「晴兒，這個答案我找了這麼久，你會不會怪我？」
晴兒溫柔搖頭，嘴角揚起欣慰的微笑，她不再說話，只是再次投入他的懷里。雖然他們的衣衫都已被雨水浸濕，但她依然迷戀上他懷中那暖暖的溫度。曾經魂牽夢繞的，難道就只是他的懷抱？
大概是吧……
若這就是自己的歸處，又如何不會讓人這般的眷戀？
雨在霧中淅淅瀝瀝，折射出閃光來。酒神微驚昂首，發現有不少光球出現在大霧之中，明亮晃灼。他想起了之前沁茹所說，突然明白了一切。酒神露出微笑︰「晴兒，你等我一下。我散去這迷霧就回來。」
離開他的懷抱，突然有一瞬的空洞，但是心卻已經放下了。晴兒微微驚色的望著光球和來回穿梭的酒神，露出發自心底的笑意。
驟雨狂風，霧很快散去了。仙霞派中也是一片詫異驚呼。
大雨不止，滂沱依舊。他回到了她的身邊。
她感受著滂沱的大雨︰「酒哥你看，這雨下的好大，好大……」
相擁的身影，模糊在了滂沱的雨中。
※※※
大霧蜀山。
逍遙坐在地上，垂著頭，任誰問他什麼，他也一言不發。就好像他的心已經全都碎了，所以連迷失都算不上，而是徹底的死了。
「你們都走吧，我陪著他就好了。」水冰心已經止了哭泣，清聲對周圍的人道。
眾長老見掌門並無性命之憂，提著的心也便放下了一半。听冰心這樣一說，便與心月她們一同離開，開始治療受傷的弟子去了。
冰心也是側身坐在地上，而那雙冰冷而慘白的手，再一次從身後攬住了他。
「人都走了，你沒什麼要跟我說的麼？」她這樣輕輕的問。
沉吟半晌，他心灰意冷的道︰「我對不起你，為何你還這樣對我……」
「我怎樣對你？」
他有些不堪回首，忍受著回憶，道︰「一直以來，我都對不起你……你現在還對我好，我不配……我真的不配……」
「那……我真的是你的雜念麼？」
「我不知道……」在沉默了半晌之後，逍遙哽咽著說出四個字來。
或許他此時根本無法再去面對這個問題，他只能感覺到碎掉的心，還在不停的淌著血。
「那我問你，你是因為愛我，太擔心我，對麼？」
「嗯……」逍遙忍著不讓淚落下來。
「可仙羅體失敗了，你不是還有我呢，對麼？」
逍遙又沉默了。他認為既然沒有接受，那又怎麼能是擁有呢？或者自己根本就不配。從那年桃花下的擦肩而過開始，自己便已經選擇了放棄。如今雖然舊事重提，可自己畢竟沒有和她在一起。逍遙迷失在種種阻隔之中，迷失在魔蠻的話里。他想在碎了一地的心中去尋找點什麼，卻發現什麼都拾不起。
面對他的不語，她只能再次委屈的把頭埋在他的身後，開始輕輕抽泣。
「如果我不在了，你會好過些的話，那我可以走的……」這次的她，說的不再是氣話。因為她明白，世間本來就不公平。這是不是結局，都已經不重要了。只是我會相信，你就是唯一。她又道︰「我可以離開你，我也祝福你。但是逍遙，這並不是我看清楚了什麼，而是因為，我愛你……」
這是最後的表白麼？是不是她已經明白，這一走之後，自己將再也沒有機會說出這些了。
「哈……哈啊啊啊……」逍遙的聲腔再次扭曲，這仿佛也是一種煎熬。
那雙手更冰涼了，帶著無限的不舍得，輕輕松開了……
他在彌留中掙扎著，而她也是。
他已不知自己到底是清醒還是糊涂了，他只是本能的，把那雙手按了回去！
這個很小的動作，卻好似一個重大的轉折點，讓心狠狠的，不知是幸福了一下，還是又痛了一次。冰心沒有忍住這復雜的感情對自己突入而來的沖擊，她哭了出來。她哭的，很委屈。
逍遙的目光呆滯，他只是用雙臂緊緊的壓著她的雙臂，用雙手緊緊按住她的雙手。他能感覺的到，那雙手冰涼的溫度，直直逼近他的心肺，讓自己無法呼吸，讓自己無力再去思考什麼。
他果然還是舍不得吧！
他果然還是怕失去！
是非對錯，恩怨情仇，問天下幾人辯的清？
而她，也沒有掙扎。
或者他們都舍不得這僅存的一點溫柔，如果可以的話，能葬在這一刻，也可以算是圓滿的吧……
「如果你真的舍不得我，就不能完全接受我麼……」冰心抽泣著問。
「……」逍遙在不停的掙扎著。
冰心突然好恨，好怨。她冰冷手開始不自覺的用力，指甲陷入逍遙的前胸。她悲願的道︰「雖然你沒有酒兄和鳳銘的霸氣，可你一樣沒有他們的溫柔。你知不知道，每當我看到酒兄說起晴姐時的表情，每當我看到鳳銘對小蕾的微笑，我就會好羨慕，好羨慕……」她抽泣了下，「可你這個狠心人，有的只是傲骨！那瀟雨也是！你們到底固執的放不下什麼？你們的期望的未來到底又在哪里？」
逍遙心中「咯 」一聲，仿佛已經死去的心，又開始跳動了。
「是不是……是不是如果我已經被魔蠻殺了，你反而才會明白！」冰心委屈而不甘的問，「是不是……是不是仙羅體真的比我還重要？」
「不是……」逍遙仿佛開始重新活了過來。
「那是什麼？」
「是和你在一起。」
「哇——」冰心再次大哭出來。
未來，難道也是一種讓人憧憬著的歸屬？
當那歸屬的感覺還在，人便會為之努力。
當那歸屬的感覺消失，人的心也便死了。人生，是不是也感覺隨之失去了意義？
歸屬感，會是人們追求著的，最大的意義麼？
逍遙道昂首輕聲︰「我與瀟雨日思夜想的，只是如何才能停止這些紛爭。然後我便可以辭去掌門的職位，和你一起在桃花樹下，廝守余生……」
「啊……啊啊……」冰心哭的更凶了，止不住身子也在顫抖。
「冰心，謝謝你。」逍遙頓悟，「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永遠也想不明白這些道理，我不會知道我期望的未來當中，到底是誰等在那里。原來我糊涂了這麼久，我總是想等到一切都結束，再對你表達心意。可是，我卻一直忽略了你的感受，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冰心勒緊了胳膊，手指用力。
「要是抓我你能好受些，你就抓吧。」漸漸的，逍遙再次垂下頭去，他回思過往，想起了桃花樹下，想起了魔蠻的話，感受著此時。逍遙情不能矜，他忍著淚，卻止不住身子開始微微顫抖。
冰心立刻停了手︰「我抓疼你了麼？」
逍遙搖了搖頭，他已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想哭，就哭出來吧。剛才一來人，你就突然不哭了，我知道你傲的很，可你別憋壞了。你放心，現在沒人看到的，我也不看。我就這麼從身後抱著你，再也不撒手了……」
「哈……啊啊啊，啊——」
她閃著淚光，嘴角卻掛著微笑。而他，哭的如此幸福。就好像是擁住了期待的未來，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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